四月初九。
庙会的正日定在下旬,大家在庙里商议完了之后,不到中旬镇上就开始陆续着手布置了。庙会前后加起来总共要花费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一直持续到五月初才会结束。
夏祈得了太公的任务,要给镇上街道的牌坊写对联。分别是他和宁东辰居住的凝光街,隔壁贩卖衣食铺子的凝碧街,岳阳酒楼那边的潜景街,玄珠学堂和乡绅三家所在的清光街,以及小镇中间县衙和龙王庙所在的灵虚街。
这五条街道上,都各自修建着一座古代牌坊。
而给牌坊写的对联自古有之,无需夏祈重新再花时间去斟酌字句对仗,直接对着县志里今年对应轮值的对联抄写即可。
只是那五副对联的用料颇为讲究,夏祈需要根据流传下来的风俗,使用朱砂染红的湘妃竹宣纸,和镇子旁边山上的五种材料炮制而成的惊鬼墨来书写。
据说这样写出来的对联贴在牌坊上后,方可镇住煞气,驱鬼祛邪,如是桃符。
朱砂浸染的湘妃竹宣纸在庙里还存放着不少,每年家家户户来烧鸡拜神的时候都用得到,可以直接取材。但唯独那惊鬼墨最难保存,放不了多久,以往都是只能在庙会期间现做现用。而等到庙会结束之后,没使用的墨锭就会自动褪色,裂开变为废渣,根本撑不到下一个甲子。
所以夏祈得要从头开始,先去集齐十二道新鲜的原墨材料,然后再着手炮制。
今天一大早,他就背着竹篓出门,前往后山采摘去了。
根据对太公给出配方的一番研究,算上制作晾干,还有书写粘贴的时间,满打满算,大致上刚好能在庙会当天之前搞定这些。
后山的其中一个入口就在凝光街附近。夏祈经过一条碎石小路,走过一条清水溪流,再顺着林道,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山脚下。
小时候他经常进山,陪虞老头来砍竹子回去编织箩筐。所以山上路径,烂熟于心。
在山脚的入口处,有一颗古老的大榕树。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字迹已经被多年风雨冲刷而变得斑驳不清。按照镇上流传下来的说法,这座山本是龙宫的入口,龙王为了避免凡人误入,所以这才把字给涂抹去掉。之后大家也就根据洞庭君的名号,管这座山叫做洞庭山。
至于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镇上的人叫对了一半。”
树荫下,夏祈背着竹篓也来到了石碑前掐腰歇息。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墨水污渍最为严重的一身衣服。在路过这里时,不经意间发现了那石碑竟然也有着一张辞条,上面记载着这座山的真正名字。
君山。
感觉也大差不差了。
“哦?小兄弟,听你意思,你好像认得请这石碑上的全字?”
就在他稍作停顿时,旁边刚好有人进山路过,听到了他站在石碑前嘀咕,笑着过来打了个招呼。
夏祈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对方,面孔陌生,应该是来镇上寻找机缘的外乡人。其面相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衣着青衫,头戴儒巾,手里拿着一卷《淮南子》,想来也是个一个读书人。
他没有明说,只是赧赧一笑答道:“我哪晓得,不过闲时无聊曾在一些杂书上翻阅过一些胡诌八扯的说法罢了。”
读书人面露浅笑,并没有继续深究,只是抱手一礼,“在下是外来至此的游人。恰逢今日天气晴朗,心中一时兴起,想要到此山间漫步游玩。可惜没能找到个可靠的游伴,见小兄弟也要进山,不知可否结伴而行?事后,必然报上答谢。”
夏祈见对方彬彬有礼的,不似不讲理之人,只是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乱走,于是只得拱手歉意一笑,回绝了对方。
“原来如此。抱歉了这位先生,在下进山还要寻些药石事物,实在无法携领先生游山玩水。不过这山上的一些路向我可以尽告与你,省得先生迷路。”
读书人见状,带路一事只得罢休,欣然谢过。
夏祈将山上一些大致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告诉对方,旋即又与对方相互抬手作揖告别后,这才背起竹篓继续往山里走去。
青衫男子独自一人留在山下,望着夏祈离去瘦小身影。而后来到石碑前,用手反复摩挲着上面凹陷缺失的坑洼深痕,眼眸低敛,唇齿呢喃。
“君,山!”
山岗忽然有一阵清风吹拂而过,带来了一阵竹香,像是在无声回应着他。
……
山上的山势并不陡峭,历代的猎户们走出了一些路径,可以避开坑洼泥泞,和一些飞禽猛兽的狩猎范围。山上自古还修建着一些古筑,所以不算凶险。
正午时分,炎热辣身。路上成片的竹林随处可见,偶尔还能碰见一些野生的银针茶树,镇上不少茶商种植饮用的,就是这一类茶叶。夏祈随手摘了几片,来到一处山涧,清洗干净后,就放进水筒里浸泡,青涩滋味刚好可以提神解乏。
他洗了把脸。水涧幽深,几尾镇上特有的银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水纹颤动间,倏尔远逝,像是在与游人相乐。夏祈眉头舒展,脸上清凉顿时解去了一身暑气,挽起衣袖,随手把水底的一截水藤拔起拨洗,除去泥沙后,放进竹篓里,这才起身离去。
“乌胶,黑蟾香,雷击檀木……幽水藤。”夏祈掰着手指,点算余下还没找到材料,“眼下还缺了一个最难找的哭鬼石。”
夏祈拿着一把小锄,又在山间四处游荡忙碌。在一些多碎石的阴湿之地,东刨西挖的,找了一下午,仍旧是没能找到一块哭鬼石。这种石墨并不常见,尽管偶尔有人捡到了,只要离了出生土气放一阵子,那上面的灵性就会消散,娇贵得很。
惊鬼墨的主要成分是它,惊鬼墨保存得不久,也主要是它。
夏祈擦了擦汗,见天色已晚,打算提着沉甸甸的竹篓先行下山,等明天再上来挖。
不料,他进山时还是天晴云朗,风和日丽的。在下山的途中却突然变得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林间四处枝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连下山的去路也被雨幕雾气紧密遮住。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夏祈当下也顾不得一身雨水泥浆了,抬手遮挡在头上,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湿漉漉地就往山上的一座破屋赶去。
寻找屋檐暂避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