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和维多利亚花了一些时间料理了乔治的后事。
所谓的料理后事,就是将乔治打包运送到离野营地最近的一家由他实际掌控的殡仪馆,然后将乔治的尸体一把火烧掉。
——科伦布斯兄弟的手下当然掌握着几家殡仪馆,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如果他们需要让一具尸体彻底从芝加哥消失,还有比殡仪馆里的高功率焚化炉更方便的手段吗?把人裹起来推进火炉,之后只需要按照说明书操纵焚化炉边上的控制面板,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骨骼碎片了,到时候再把这些骨骼碎片收集起来,往骨灰研磨机里一扔,再出来就只剩下一罐骨灰了。
埋进土里也好,倒进芝加哥河里也好,反正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这些近似灰尘的颗粒……
这也是乔治的最终下场。
不过在雷蒙德看来,乔治作为一个瘾君子,结局已经够好了,有些像他一样因为吸毒过量而死的瘾君子,在死后第一时间并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一直到尸体高度腐烂,向四周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臭气后,才会有人注意到并叫来相关部门来解决问题……
至少乔治几乎是在死后的第一时间就被送进了焚化炉。
他没来得及经历“发烂发臭”的阶段。
对此,雷蒙德深表遗憾。
他是认为这样的结局算是便宜乔治了。
雷蒙德用焚化炉焚烧乔治的尸体的时候,他的女儿安琪拉也在现场,不仅在场,最后焚化炉的启动按钮还是雷蒙德把她抱起来,让她亲手按下去的。
原本雷蒙德也不想这么麻烦,一个红色的按钮而已嘛,他随手就能按下去,是安琪拉主动要求说希望这么做,所以雷蒙德便勉为其难地顺了她的心意。
——毕竟躺在焚化炉里的是她的亲生父亲,也许她想亲手送父亲一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焚烧结束后,他们又花了一些时间将乔治的骨骼碎片磨成了粉末,装进了罐子里。
解决了殡仪馆的事务后,雷蒙德开车往回赶,在经过芝加哥河边时叫安琪拉将乔治的骨灰洒进了河里,然后顺便把装骨灰的罐子也一并扔了。
就这样,一个瘾君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雷蒙德对此心情十分愉悦。
至于安琪拉。
她全程都没有哭,甚至很少说话,只是在撒骨灰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再见父亲”,可谓是“惜字如金”,一点也不像雷蒙德第一次见她时那么健谈。
所以在雷蒙德看来,小安琪拉和乔治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原因也显而易见:乔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失败,他才会染上毒瘾,因为失败,他才会拉着女儿流浪。
雷蒙德猜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小安琪拉在照顾乔治,否则乔治早就把自己作死了。她的同龄人都在上学,而她只能在教堂门口领免费午餐、在街边捡废品,安琪拉能喜欢乔治就见鬼了。
当然,安琪拉没有向雷蒙德讲过自己故事,这些都是雷蒙德自己猜出来的,可能细节上有不小的出入,但是雷蒙德坚信整体的故事大差不差——因为这种情况他见的太多了,以至于他闭着眼睛都能编出来一个大差不差的故事。
这一系列流程做完后,雷蒙德带着维多利亚和安琪拉回了自己的公寓。
一开始他本打算随便找个汽车旅馆或者什么的地方让安琪拉先洗干净自己,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在哪儿洗都是洗,如果去汽车旅馆的话,还得想办法给她找身新衣服,毕竟旅馆可不会提供衣物,而回家的话,她至少能把他的衬衫当裙子穿……
侧耳倾听浴室里传来的水声,雷蒙德心满意足地拿起酒杯,啜饮一口威士忌:“我是个好人,维姬。”
“嗤。”维多利亚绷不住笑了,“你憋了这么半天就憋出来一句这?”
“怎么了?我难道不是好人吗?如果不是我,她大有可能会继续流浪,残酷的冬天就要到了,她一个人又能在外面活多久呢?是我救了她,我给了她第二次机会,我甚至大发慈悲帮她处理了她的瘾君子父亲,所以我是好人。”雷蒙德顿了顿,“显而易见的是,我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不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纯粹意义上的坏种。”
“救一个小女孩儿并不能说明你是一个好人,雷,只能说明你没那么坏。”维多利亚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总是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我本以为你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的定位。我们生下来就是要做坏事的,如果我们做的坏事帮到了其他人,那纯属是巧合。”
“我只是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富有……‘争议性’。”雷蒙德耸了耸肩膀,“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混蛋,我可以承认这一点,但是哪怕是混蛋也有人性的闪光点,这种反差不是很好吗?”
“天哪,雷!你又不是什么该死的演员!有立人设的必要吗?你要进军娱乐圈儿还是怎么着?”维多利亚吞了口酒液,“看来艾莉那个婊子给你带来了不良影响,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不是担心她有什么性病,而是担心她那个疯劲儿影响到你的头脑。”
“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雷蒙德将酒杯放回到茶几上,“我不觉得有人能够做到一天到晚像台机器那样打打杀杀,永远不知疲倦。我需要一个支撑自己继续做下去的理由。”
文森特总是说他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多数人的利益,为了让芝加哥少点冲突和摩擦,少几具尸体,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开开心心挣钱。但归根结底,就算他们做的再好,他们看到的也只能是冷冰冰的数据。
而向一个值得搭救的人伸出援助之手的感觉,和看到持续走低的犯罪率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犯罪率终究是数字,而人是活生生的,人命是实打实的。
在成为雷蒙德前,他在巴尔的摩什么也做不了,他没办法改变任何一个人的人生,他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
试想,一个华人小巡警,充其量就是整天开着巡逻车找人开罚单,混口饭吃,能有什么大作为呢?
可是他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可以控制自己的人生走势,也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这种力量是很可怕的。他想要去做一些他之前做不了的事情,满足自己的欲求也好,试图征服某物也罢,亦或是做一些自己之前没有能力和本事做的善事……
这对他来说其实非常重要。
——这能证明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有意义,远比前世有意义。
芝加哥是一座大熔炉,混杂在熔炉里面的分子既混乱又不安。
但是这些分子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生存,然后试图找到人生的真实意义。
雷蒙德显然也不例外。
“做好事能让你心情愉悦吗?”维多利亚问道。
雷蒙德耸了耸肩。
要问帮助了安琪拉让他感到很高兴吗?
其实他也没有多高兴。
更多的还是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
——这让他感受到了成就感,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很有意义,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因为一件毫无意义的小事,被一颗毫无意义的子弹崩死。
“偶尔来这么一次的感觉还不赖。”雷蒙德回答。
维多利亚翻了翻白眼:“好吧,随你怎么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孩子?”
“实话是我还没想好。”雷蒙德往杯子里倒了一些酒水,“也许我会把她送到福利中心,她也许能够被一个不错的家庭领养,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上学。”
“所以,你拉着我忙活了一晚上,就是为了给一个寄养家庭带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该死,我真应该早点回家。”
“严格来讲,她十岁了,她在车上是这么说的,你忘了?”
“天哪!这有他妈什么区别?”
“她已经步入青春期了,这就是他妈区别!”
“哦,你可真了解她,所以你要当她爸爸?”
“当她爸爸?想都别想!”雷蒙德说道,“我可以当别人的‘爸爸’,但是不可以当孩子的‘爸爸’,我还没享受完我的单身生活呢。”雷蒙德转了转眼球,计上心头,“我有个好主意。”
“你那副表情一般都意味着你马上会说出一个绝世的馊主意。”
“我要把她打包成圣诞礼物送给文斯。”雷蒙德眯着眼睛笑道,“就说这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女,伊芙琳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表情一定会相当精彩!”
“——该死,我就知道这是个馊主意。”维多利亚说道。
“怎么?文斯可是达瑞斯的‘同道中人’,他可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要知道他还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而我,我是黄金单身汉,我做的一切都是探索自我的过程,这还是有差别的。”
“你单纯是个混蛋。”维多利亚骂道,“我应该现在就给你一枪让你下地狱。”
雷蒙德笑的更开心了:“谢谢夸奖。”
这个时候,浴室的门开了,安琪拉穿着雷蒙德宽松的T恤衫从热气腾腾浴室里面走了出来,花了一些时间把身体清理干净之后,安琪拉看上去还是蛮可爱的,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蓝色的大眼睛,因为潮湿而黏在一起的金色长发,T恤衫底下露出的两条白皙小腿——也许她够格去当个童模什么的。
安琪拉走出浴室后就站住不动了,没有人告诉她做什么,以至于她有些不知所措。
“瞧瞧,维姬,她像你一样喜欢光着脚踩地板。”雷蒙德调侃身旁的维多利亚道。
“别把我当小孩儿,蠢猪!”
“哇哦,敢这么骂老板,你胆子真大,这个月工钱别想要了。”
“你可以全拿走,我一分不要,但是你的加密货币钱包也别想找回来了。”维多利亚回敬道。
雷蒙德摊了摊手:“啧啧啧,真不识逗。”
维多利亚用中指做出回应。
调侃完维多利亚,雷蒙德的视线重新落在安琪拉的身上:“你还杵在那儿干嘛?等着我去请你吗?还有,我不是给了你一双拖鞋吗?”
“那对我来说有些太大了,先生。”安琪拉回应道。
雷蒙德耸了耸肩膀:“那你得自己想办法了,我这里没有儿童拖鞋,如果你不介意把刚洗干净的脚踩脏的话,就先凑活用着。”
安琪拉只好折返回浴室,穿着那双对她来说尺寸过于大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出浴室。
“吹风机你总会用吧?”雷蒙德指了指电视柜旁边的插销,上面早就已经连接上了一款灰黑色的吹风机。
安琪拉点点头,径直走过去,试图用吹风机吹干漂亮的金色长发。
她的这一头秀发让雷蒙德联想到了夏洛特。
他眯起眼睛,记忆中的夏洛特的背影和安琪拉发生了片刻的重叠……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等安琪拉侧过脸来,夏洛特的身影便消失了。
她身上的T恤衫对她而言还是太大了,领口不停地往下滑,露出半边香肩,就算抻回原位,很快又会滑落,她的皮肤很白,这让她的肩膀更加晃眼……
维多利亚注意到了雷蒙德的视线,于是立刻开口提醒道:“她才十岁,雷。”
“我知道。”
“你最好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
“Bullshit!那我可真要下地狱了。”
“地狱也盛不下你,”维多利亚说道,“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借住,你没意见吧?”
“我总是欢迎你在这里借住的,维姬,因为你是我难得的朋友,但我确确实实地被你刚才的话伤到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你从来都管不住你的那玩意儿,而且我们都知道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潜在恶念,”维多利亚说道,“再者说,你刚才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雷蒙德举手投降:“Fine!你晚上和她一起睡客房,以防我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趁虚而入,满意了?Jesus christ!我只是有点醉了!”
“这样很好,很无害。”
当然,这些话安琪拉都没听到。
吹风机的噪音很大,她只知道雷蒙德在和维多利亚说话,但具体说什么,她是听不清的。
等她吹干头发,扭过头来时,雷蒙德已经起身,将酒杯里最后一点威士忌喝完:“你今天晚上和她睡,我们明天再聊聊该怎么安置你。”
说完,雷蒙德自顾自地回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安琪拉一头雾水地眨了眨蓝色的大眼睛:“……科伦布斯先生怎么了?”
“他今天晚上喝的有点多。”维多利亚起身,“不用管他,我们明天还要早起,所以把吹风机收起来之后就回客房睡觉吧。”
“您呢?”
维多利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我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