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实验室的告别

地质大学岩矿鉴定实验室的空调发出轻微嗡鸣,林野将最后一块花岗岩薄片卡入莱兹偏光显微镜。

透过目镜,石英的波状消光现象在正交偏光下呈现诡异的蓝紫色,像极了三年前父亲失踪那晚的极光。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在标本柜玻璃上投下冷白的光晕,二十排深棕色抽屉里封存着建校以来采集的六万七千件岩矿标本,每个黄铜把手都磨出了经年累月的氧化包浆。

“小林,数据记录。“张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电子显微镜特有的金属质感。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实验台,在防静电垫上留下细小的石英粉末。他的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机械表带,表盘玻璃上还残留着青藏高原的盐渍。

林野快速填写岩矿鉴定表:样品编号WHU-G-20230517,采样点北纬30°52',东经114°21',主要矿物成分为钠长石(35%)、微斜长石(28%)......他的笔尖突然顿住,鉴定表右下角的签发单位栏赫然印着“国家地质总局特勤勘探处“的鲜红印章。这个隶属于总参的神秘部门,正是父亲生前最后服役的单位。

“这是您......“

“打开看看。“张教授摘下老花镜,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叩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开裂,露出内页泛黄的纸张,隐约可见“山纹计划“的钢印浮水纹。

档案袋里滑出一枚青铜罗盘,指针在实验室的电磁屏蔽环境下疯狂颤动。林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如岩芯样本般层层剥落——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就是用这个罗盘教他辨识磁偏角修正值。那天深夜的电话铃声后,罗盘就随着父亲永远留在了哀牢山的褶皱带。此刻指针的异常偏转让他想起父亲常说的“地磁暴前兆“,但实验室的磁强计读数始终稳定在47.6μT。

“你父亲当年参与的哀牢山铼矿勘探......“张教授突然剧烈咳嗽,从白大褂口袋掏出哮喘喷雾,铝罐表面印着过期的生产批号,“项目代号'山纹',当时动用了三支甲级勘探队。“老人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加密文档,液晶屏蓝光映着他凹陷的眼窝,“上周他们在整理1958年密档时,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的扫描件布满噪点,但林野还是一眼认出了父亲的笔迹。1987年6月13日的勘探日志写道:“主构造带出现反常位错,罗盘偏转角达17°28',建议暂停钻孔作业......“后续文字被大块污渍覆盖,像是干涸的血迹。林野下意识抚摸罗盘边缘的凹痕,那里有个用显微雕刻留下的日期:1987.06.14。

实验室的辐射警报器突然尖啸。林野转头看见隔壁同位素实验室的红光穿透毛玻璃,在纯白墙面上投射出扭曲的暗影。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失踪前寄回的最后一封信里,夹着一张同样泛着诡异红光的底片。当时母亲用显影液冲洗出的画面,是半张布满鳞状纹路的脸。

“去储物柜第三层。“张教授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钥匙串上的地质锤挂件叮当作响,“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现在该交给你了。“老人呼吸间带着福尔马林的气味,那是长期浸泡在标本室留下的印记。

钢制储物柜里静静躺着一本皮质封面的野簿,牛皮质地已经皲裂成青藏高原的冻土纹路。封皮上用红蜡笔潦草标注着经纬度坐标:N23°15',E101°32'——正是哀牢山主峰的位置。林野翻开内页,夹层中掉出一张发脆的硫酸纸,上面用针管笔精细描绘着某种晶体的衍射图谱。二十面体的对称轴呈现诡异的黄金分割比例,那绝对不是任何已知矿物应有的结构。

“现在国家需要组建新的勘探队。“张教授的声音混着警报声忽远忽近,老式挂钟的秒针突然逆时针跳动,“他们要重启'山纹计划',而你是唯一继承了你父亲......“

走廊传来军靴撞击水磨石的声响,频率精确得像钻探机的冲击锤。林野迅速将野簿塞进背包,指尖触到内衬里硬物尖锐的棱角——那是父亲常说的“救命石“,一块未经打磨的金刚石原矿。当他触摸到罗盘背面新刻的条形码时,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古朴的仪器里,藏着微型数据芯片才会有的集成电路纹路。

警报声戛然而止,实验室陷入死寂。张教授的白大褂口袋里传出老式BP机的震动声,绿色液晶屏显示着加密坐标:29°58'17“N 122°18'4“E。那是东海某处的神秘岛礁,去年刚被划入军事禁区。

“记住,真正的矿脉都藏在逆掩断层下。“老人突然用地质锤敲碎标本柜玻璃,取出1948年李四光团队采集的蓝闪石片岩标本,“就像你父亲发现的那些......“标本断面突然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面形成类似放射性示踪剂的发光轨迹。

窗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林野抬头看见十几只黑鸟在实验室外盘旋,它们的瞳孔在暮色中泛着和罗盘指针相同的青铜光泽。

背包里的野簿突然变得灼热,硫酸纸上的衍射图谱在玻璃窗的反射中与乌鸦飞行的轨迹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