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整个院子恍若白昼,明光生出,头顶五色光华全数被压下了,至于飘荡鬼气,散落四象灵气,还有五个道人身上的赤色法力,也全都被那白光压下了,伴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霆轰鸣声音。
狂风呼啸,天地变色。
一道一道炽热气息涌动,只让一群小道士,如同火烤。
无尘子没想到过这老道士驭使五雷符竟然有如此威能,比自己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只将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又将法眼死死闭着,更是将身子缩做一团,免得那肆虐的罡风煞气伤了自己,至于些许横飞乱溅的砂石草木,咬咬牙便忍受过了。
余下三个人仙散人原本以为雷法虽威能无穷,最多便是法眼被破,耳朵承受不住而已,只是运转法力挺了片刻功夫,身上便被罡风给刮破护身法诀,那碧色道袍上也被拉扯出十来条布条,更是受了五六次夹在凛冽罡风之中的石块,哎呀两声,急忙也寻了角落位置,整个人蹲做一团。
地动山摇一般的动静生出,整个院子似乎在雷光之中摇晃。
偶有丝缕一般的凄厉惨嚎声音传出,瞬间又消失在雷霆轰鸣声音中。
不可目视,不可耳闻,便是心神,也老老实实收束在上丹田。
无尘子躲在墙角默默计数,等了数十个呼吸时间,估摸那雷光已经消散不少,终于试探着伸出些许元神看了看,院子里还有颇为浓郁的雷火气息,但到底比之前已经弱了许多,已经不能伤了自己了。
无尘子忙运转法眼,掐了护身诀,顾不得身上疼痛,急急向着正中位置看去,却正好看得碧霞道人一脸狰狞模样,身上颤抖不已,还有丝丝缕缕的血煞颜色从七窍涌出,看来格外恐怖!
不大对劲!
无尘子细细看了一眼碧霞道人,似乎有些魂魄附体的模样,忙一道镇魂符飞出,迅疾无比,却不过是飞出两尺,法力尚未发作,神威尚未生出,便被院子内肆虐的雷火气息给化为灰烬。
又有子真道人也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师,忍不住惊骇得吐出口血,旋即一步跳出,惹得身上百十点火星,终于是跳到浑身颤动的碧霞道人身边,掐了一道印诀,直直便冲着碧霞道人神庭压下去。
扶风散人察觉周围气息温和了不少,急急抬头,也见着了碧霞道人一样,跟着高声坐下,念诵静心神咒:“太上台心,应变无他……”
那风声受了这神咒压制,居然温和了不少,更有点点金芒飞出,直接对着那碧霞道人飘了过去,跟着子真道人指引,顺着神庭穴涌入。
无尘子也跳了两步,越过雷火气息,入了碧霞道人身前三尺位置,旋即也取了镇魂符,引动其中法力,对着碧霞道人便贴了上去,又斜眼看了一眼性空道人,却见得后者浑身鲜血,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可怜,应该是雷火炸开时候,这道人没能及时躲避,这才中招了。
不过看见了那道人身上的气息,应当不致死,无尘子也懒得管那人,只牢牢盯着身前的碧霞道人,也还取了数道驱邪符,引动其中法力,对着碧霞道人压了过去。
那老道士身子抖了许久,终于在灵符法力还有咒文三般加持上,稍稍睁开眼睛,旋即有个模糊影子飘出来。
无尘子细细看了看,那东西几乎都看不出是个人了,只有个人形轮廓,相较而言,那东西说是个鬼物,还不如说是个纯粹无比的魂魄。
碧霞道人清醒过来,恼羞成怒,直接将丹田所剩不多的一点法力直接运转金光璀璨的一巴掌拍了下去,砰的一声,那鬼物已经彻底没了身影。
无尘子只能眼巴巴看着。
子真道人也舒服了不少。
扶风散人也安心了不少,只是目光之中,也有些别样意味。
如厮凶狠!
无尘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碧霞道人全力出手。
那老道人也察觉自己失态了,既然将那小鬼给收拾了,火气消退,怒气散去,召回落在地上的拂尘,稽首念诵道:“无量寿福!”
“无尘,你且去将性空道人唤醒,给其一道回春符,恢复肉身!”
“子真,扶风,你们二人速速将这庄子再清扫一遍,看看可还有鬼物被留在此地!”
“吾先去追那鬼物,免得曾善人被害了!”
将事情吩咐妥当,碧霞道人元神扫了一遍庄子,见得躲在暗处的几个小鬼,修为都不高,最多便是恶境修为而已,心头安稳,拂尘扫过,其已经化作一道金光飞了出去,引出呼呼风声,在五色灵光之中,格外显眼。
余下两个道人各自吞了两颗补气丹,然后看了无尘子一眼,各自调了一个方向遁走。
无尘子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性空道人,摇头叹息,旋即上前两步,在吹拂的雷火气息中,引动两道回春符,附在性空道人身上,然后开始打量这院子。
可怜原本一个草木繁茂的院子,此时坑坑洼洼,尤其是正中位置,有三尺大小的一个漆黑深坑,其最深位置,已经被猛烈无比的雷火给融做一体,正汩汩冒着热气,还有点点雷光从其中冒出,旋即被还在涌动的灵风给卷走了。
周围院墙上,也有多少不一的雷火烧灼痕迹,黑乎乎的,好在头顶灵光照耀,恐怖气息不甚明显。
无尘子又走了两步,找了一下此前鬼物抓了曾德善的石洞,然后立在那位置,细细看了看,恍然觉得有些熟悉。
那仅容孩童钻入的小洞,还是在院墙边上,这位置十分隐秘……
无尘子细细想了片刻,终于想到那位置是自己第一次来曾家庄的时候,胡八姑也是从这位置跳出来的,然后逼得扶风散人和无我大师几人不敢出手,更是发下誓言一定要将胡八姑的事情解决了方能脱身。
当时胡八姑是以鬼狐之身,驱使附近的山鼠在曾家庄地下打了个数十个通道,这才得以避开曾家庄里里外外的各种驱邪除魔的布置,悄无声息闯入曾德善的房间,祸害了曾德善许久,吓得曾德善不得不寻了各种高人,为胡八姑解决肉身问题。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了,曾家庄居然没有将胡八姑留下的同道全数堵上,终于在这两日,被那鬼物通过这同道,将庄子里面的虚实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往来多次,借用曾家庄的宝物,布下阵法,围住了曾家庄。
这事情,细细算来还有好几处疑惑之处。
无尘子还想梳理一下这事情,身边忽然好几声咳嗽传来,却是那性空道人已经清醒了,又是咳嗽,又是呻吟,模样甚是虚弱。
无尘子被打断了心思,倒也无心继续深究,转眼看了一下性空道人,后者也彻底清醒过来,摸了一下身上遍布的伤痕,惨叫两声,又感受到体内游走的回春符法力,赞叹道:“道友符道手段超凡,贫道佩服!”
“嗯,这地方是被……”
老道士看清楚院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续问道:“这,可是碧霞前辈施展的手段?”
此地雷火气息依旧没散去,性空道人一时大意吸入两口,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
火气入肺,伤心伤肝。
无尘子点了点头,几步走过去,将其扶了起来,问道:“你如今身负重伤,贫道将你带出去,免得这地方还有鬼物作祟,道友你防备不过来。”
性空道人点头应下。
无尘子遁法发作,二人穿过庄子,到了门口,看了那神婆和也是一般狼狈的孤贫子道人。
后者神色复杂看了一眼无尘子,将性空道人接下,又问了无尘子:“道友,家主可曾安全?”
无尘子疑惑地看了一下这道士,却是好奇其居然不知道曾德善已经被鬼物附身了,不过旋即又反应过来:那附身的鬼物是个凶境鬼物,虽也受伤不轻,但顺着五行阵法的缝隙逃出去还是轻而易举的,以法力空虚的孤贫子,还不足以发现阵法缝隙中的些许波动。
明了其中缘故,无尘子吩咐道:“曾善人被鬼物附身,已经逃出去了,碧霞前辈也追杀而去了。”
“如今庄子里面或者有几个小鬼作祟,道友可将五行阵法散去,然后请曾家各位到外边……”
话音未落,一群偷听了无尘子言语的曾家老少,齐齐哭嚎起来:
“老爷啊……”
“老爷……”
“真人,您可一定要救了我家老爷……”
……
吵吵嚷嚷的,雷声大雨点小,无尘子实在不耐烦,继续叮嘱道:“孤贫道友,闫道友,还请早早离去,在外边日头下多待着,还有诸位夫人少爷似乎饿了几日了,身体困顿,早早出去吃些清水粥恢复些许元气。”
三言两语吩咐妥当,无尘子一道遁法,又入了已经开始有下午偏西的日光透进来的庄子里边,小心加持了护身符,再闯入各处院子细细看了,偶有一两丝鬼气飘过,无尘子便是一个伏魔印落下去,却是虚惊一场。
走了七八处院子,无尘子还是没看到任何一个鬼物,倒是遇见了子真道人。
后者也一无所获,倒是看见无尘子,心头欢喜,又听无尘子说了后续吩咐,赞叹无尘子法子不错,便在此时,头顶五行阵法五行灵光碎裂做千百片,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齐齐向着庄子内落下来。
果然,孤贫子懂得无尘子的心思,晓得无尘子是打算借用已经开始炽热起来的四月日光将庄子来回清扫一遍。
无尘子二人见得日光已经开始落入庄子,也懒得四处奔走搜寻小鬼,只安心坐下,静等那些鬼物受不得太阳真火的烤灼逃命离去,然后以逸待劳,收拾那些逃窜鬼物,也能省力,也有功德。
果然,随着未末申初时候的太阳真火落下,曾家庄内立即有一团一团的鬼气冲天而起,旋即又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无尘子与子真道人甚是欢喜,各自加持遁法,又将收鬼符祭起,对着那些躲在虚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小鬼便收了过去,也不等那些小鬼被纳入收鬼符,又向另外一团鬼气飘过去,又是一道收鬼符贴了上去。
一时间,曾家庄上头人影闪烁,鬼物奔逃,还有诸般金光跳出,应着庄子口百余个哭哭啼啼好丧一般的曾家之人,说不出这是除魔的严肃场景,还是哀悼死人的送葬场景,亦或是仙家显威的神妙场景。
又是几个呼吸时间,扶风散人当是将正在应付的鬼物给拿下了,也如无尘子二人一般,飘上曾家屋顶,依样画葫芦,对着那些逃遁的鬼物便是一道收鬼符飞出去,擒拿了小鬼,又过了不过是半盏茶时间不到,三人各展手段,已经将那些藏匿在曾家庄的鬼物都擒拿了个一干二净。
至少,明面上的一干二净。
等天空放晴,艳阳高照,整个庄子已经没了漆黑鬼气,无尘子三人齐齐散去遁法法力,落在地下,又汇到一处,那整个庄子上悬浮不落的六十余道收鬼符,依着各人印诀牵引,落入各自手中。
金光黯淡,五行飘荡,鬼气藏匿,曾家庄又恢复了往日奢华庄园的样子。
三人收了鬼物,小心放入袖中,旋即对视一笑,但想到曾家老爷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碧霞道人顺利救回了,笑意又悄然隐没,无奈叹息,顺着各处已经房倒屋塌伤痕累累的院子走了一圈,并未再发现什么鬼物,这才出了庄子。
此时的庄子依旧灵气飘动,有随风飘动的五行阵法碎片一点点崩散,落下五色流光,将整个乌烟瘴气的庄子渲染的精彩纷呈,五光十色。
这景色,比新津县鬼蜮崩散之后八卦阵落下的金光还要美上几分。
无尘子几人无心细看,急急出了庄子,略过那两三百个已经围堵着庄子口或是担心,或是窃喜,或者无所谓的佃户,还有哭哭啼啼的曾老爷亲眷,跟闫婆子眼神示意,直接到了数十丈之外的一棵梨树下边。
虽然还是避不开曾家诸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但到底避开了人多眼杂。
闫婆子看了一眼几个道人身上的斑驳血迹,先问了一下三人可是安稳否,得了三人肯定回答,其这才问道:“真人,可曾找到老爷痕迹?”
三人齐齐摇头。
那闫婆子又问:“可曾探出那鬼物在曾家庄作恶的缘故?”
三人依旧一无所知。
闫婆子面色有些难看,低沉道:“我曾家前些年因着老爷做下的因果,受了鬼狐祸害,将上上下下折腾的心惊胆战,好容易将那事情化解了,老爷养了好几年,身子骨才勉强恢复过来。”
无尘子点点头,却没细说里头当年的事情。
那婆子回忆了片刻,又道:“此后,老爷都是谨小慎微,不敢招惹阴邪鬼物,婆子也将庄子内外防得死死的,以神光庇护整个曾家庄,没想到在如此自保之下,依旧被如此凶狠的鬼物给害了!”
“按说,我曾家虽不曾庇佑无数百姓功德比得神佛,至少也是做了极多善事,不该遭受灾厄鬼祸的?”
“郡城的佛寺道观,也有香油钱。”
“年前附近百姓受灾,老爷还舍了大笔银子施粥,活人无数。”
“我们老爷逢年过节时候,还给……”
子真道人实在是受不得这明里暗里的,直接出声打断了:“道友,一切因果,天道演化,非你我所能计较的。”
“俗语有云: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
“曾善人此次遭劫,想来是以前因果牵扯,日后善人多行善事,自然福德无量,不会再遭这些灾祸劫难的。”
“还有,庄子里面的事情已经收拾妥当了,道友还是去多看看,免得有哪些偏僻角落,我们三人道法不及之处,藏了些许污脏东西。”
言罢,这老道士扫动拂尘,直接安静坐了下来,又有真儿等十几个弟子靠拢而来,护卫在周围,保得子真道人打坐不受影响。
无尘子也安稳坐了下来,只等碧霞道人回返,然后各自该干嘛干嘛去。
曾老爷的命,就看碧霞道人这追出去是否成功了,至于自己三人,如今还是老老实实在曾家庄候着,防备那些鬼物去而复返,到时候曾家庄诸人没了五行阵法护持,那可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三个少爷如今还生死不明,孤贫子正在那运转回春符和疗伤丹药救治。
余下一堆妇孺老人,哭哭啼啼的,当不得曾家庄主子。
还有二三十个护卫武人,二十余个供奉道人,各自老神在在,护卫诸人,不敢做主。
还有些庄子各处主事,如今见了曾家庄老少已经出来了,急急赶来表忠心,至于出个主意,这些人也没这个胆量。
外边还有百多个佃户村人,大老远躲着,也在看曾家庄上上下下的狼狈模样,顺带猜测曾家这次是出了什么事情。
更远处的官道上,也有不少百姓,驻足观望,议论纷纷,偶有不少穿着华贵的,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的神色,一闪而过,也不敢让人看见。
人心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