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村子里飘来飘去的一群鬼物身上，又眼神飘忽，向着上头看去，想要透过那遮蔽日光的鬼云里头是哪般布置。
那鬼云来的也是蹊跷，多不多，少不少，正好将整个村子的笼罩住，也在落下血煞之气，一点点将下边那些恢复了几分清明的鬼物化作凶煞鬼物，此外，似乎这鬼云还能将这鬼物困住，不使这群鬼物逃遁出去。
这手段，怎么看都是南边那群鬼物的手笔。
只是，无尘子抬眼看了对面那些对这鬼物事情一无所知的人，摇了摇脑袋，也是赞叹：果然是运数不绝的，在这地方呆了几日了，居然半点事也没有。
也不能说是完好无损，毕竟在这鬼气凝聚之地呆了好几日了，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些许鬼气，若是再多呆上个十日八日的，定然是要病上一场的，年轻的几个还可以仗着身上火气熬过去，嗯，年老的这个，身上有神光护体，家里边还有个小庙，想来只要不是那布局的鬼物出手，还是能够安然无恙的。
但若是那下手鬼物来了，这些人就要倒霉了。
对面老神汉看无尘子双眼无神，分明心思不在这，皱眉，咳嗽两声，提醒道：“真人，老头我这几日帮着刘二刘三超度冤亲，忙得脚不沾地，就是老头我这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好……”
说到这儿，清缘不乐意了：“兄弟，贫道身体也不好。”
“但贫道还是跟着老师一起出行，将周围那几个受灾的村子都看遍了，兄弟你身子骨比贫道可好多了，只是做做超度法事，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怎么会累呢？”
动动嘴皮子？！
老神汉险些跳起来，指着清缘咒骂：你说的倒是轻巧。
要不你来动动嘴皮子将这满村的怨鬼给超度了？
猛然间，这老头回过味来，立即欢喜了：“老头我法力地位，手段寻常，比不得两位真人，能够三五日就将这满村的人超度了。”
“不如请两位真人出手？”
借坡下驴，这老家伙早就想甩了这差使回去了，可惜找不到接手的，镇子上还剩下两个神婆，也都被人拉去做法事了，跟自己相比，操劳程度未必就弱了多少。
辛辛苦苦熬了几日，跳大神，念经文，实在是苦不堪言，也就是刘家的几兄弟给钱还算爽快，每日吃的也不差，老头还找不到接手的，这才不得不熬下去。
无尘子和清缘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这老头还不晓得自己一个没超度，反而让那些鬼物魂飞魄散了，周围一群鬼物对这老头算是咬牙切齿了。
不过也好，这是功德，接手了也好。
无尘子念诵了两句“无量天尊”，将欢喜压下，这才道：“超度么，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贫道还有件事情想问问两位居士，就是在事发之前，这地方可有异样，可有外人来过？”
外人或许有，但外鬼定然是有的。
做主的刘家两个哥们晓得无尘子不是觊觎自己一群人的银钱土地了，稍稍安稳，但戒备自然是不能消弭的，此时被无尘子问了，稍作回忆，有年岁较大的刘二出声道：“没有，我们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哪儿来的外人？”
刘三也跟着解释：“道长，我们村子出去最近的镇子，都要两个时辰左右，平时连税官都不想上门的。”
“如果有外人来，我们家早就看到了，这次也是因为那些东西是从祠堂方向跑过来的，我们兄弟二人离村口近，三步两步就跑了出去……”
“对，对，老父老母舍了性命才挡下了……”
“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低。
想来是一家人，就只有壮汉们跑掉了，家中年迈的父母双亲都没跑掉，哥哥嫂子和兄弟也都没跑掉，同床共枕的妻子也没跑掉，这些人觉得有些难为情了，怕无尘子二人还有老神汉对其鄙夷，也怕老神汉将这事情广而告之，让周围人晓得了，日后不好娶媳妇啥的。
无尘子撇撇嘴，不说话。
遇到鬼物了，还要顾虑亲情儿女，说不得最后连自己都跑不掉，如今好歹能够跑掉几个，已经是不差了。
一家人全都陷进去，事后连寻人收尸超度都不能，那才是真的可怜。
想想这一村子，全村上下死了小半个月了，大多数魂魄都沾染了血煞鬼气，若是再熬上两个月，定然是要成为凶煞鬼物的，从此沦为恶鬼，沉沦苦海，挣扎不脱，非大机缘得了大法力高僧超度，不能解脱。
身旁的清缘也懂了二人顾忌，忙出声道：“居士们好运道了！”
“贫道跟着老师修行之前，也被鬼物迷惑，害了自身精血，也险些害了全家，得了老师出手，点破迷障，这才出来。”
“可惜，贫道醒悟之前，已经耗费了本源，如今跟着老师修行，得了老师点拨，又费尽辛苦补足精血，尚且跟不上老师指导。”
悄悄拍了一下老师马屁，看老师颇为舒坦了，这才继续道：“诸位居士遇着的邪物，比贫道遇着的还要凶狠数倍，片刻之间便可以将诸位居士精血吸个一干二净。”
“诸位居士反应及时，这才保得性命，至于居士的亲友，还望居士节哀，莫要执念。”
“等老师施展法术将诸位居士亲友全数超度，诸位可以放下对亲友的哀思了。”
言外之意，等这事情结束后，你们这群人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这一摊子鬼物，我们老师担下了。
可惜对面一群人都是憨憨的模样，没听明白，只以为这老道士是想抢了超度的差使，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老神汉。
后者却长舒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老头一大把……”看了看已经头发灰败的清缘，老神汉顿了一顿，继续道：“老头我法力微薄，此事有两位真人出手，想来满村冤魂能得安宁。”
“刘老二，刘老三……，你们说咋样？”
刘家一群兄弟迟疑了。
与对面两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相比，这些人还是更信任自家亲戚些的。
老神汉又出声了：“正好老头我今日实在是累着了，不知真人可否接手，帮忙将刘家亲人超度了，至于银钱么……”
这老神汉立即瞪了一眼在一旁心不甘情不愿的刘家几个壮汉，后者也心领神会，忙齐齐出声了：“道长出手，五两银子可行？”
清缘可不乐意了，向前一步，对着那老神汉：“大兄弟可不是这么骗人的吧？”
“大兄弟超度这些，冤魂，力有不逮，收拾不好，这地方还要闹出些怪异事情来。”
“而我家老师出手，这些刘家冤魂定然是安然无忧的，也定然能保得你们这村子不再被冤亲困扰。”
“五两银子，这是看不起我家老师？”
清缘气势实在是不小，逼得前头寒意都退出了几尺，至于两个领头的壮汉，似乎也被清缘身上的火气逼迫，又似乎是被清缘怒目圆瞪的模样给吓着了，齐齐退了两步，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老头如此害怕，面色胀红，又上前两步。
有小黑汪汪叫唤两声，也上前，又逼得那两个壮汉面红耳赤退了出去。
老神汉也有几分畏惧看来壮硕的小黑，不过被两个后辈引为臂助，自然不敢太过瑟缩，稍稍上前两步，挡住了清缘目光，这才出声：“这村子刚刚受了鬼，祸害，一村人就这么几个人活下来了。”
“真人慈悲，不若将超度这刘家亲眷当做个功德做了，日后刘家这一群人起来了，在道真人道观诚心拜谢，真人以为如何？”
清缘晓得自家老师在准备重立道观，但一直没定下地方。
这来道观供奉香火的好事，清缘拿不定主意，只得让开身子，静看无尘子。
无尘子也懒得为了这几两银子计较，只无所谓地摆摆手：“罢了，既然老丈都说这是善事了，贫道若是斤斤计较，倒显得有些小心眼了。”
“清缘，你且去将香烛摆好，还有贡品准备上，为师便出手将这无辜冤魂超度了，日后也免得再生出妖邪事情来。”
至于小黑，被无尘子轻轻一脚，乖乖跑到两匹骡子边上去守着了。
老神汉也咳嗽两人，让那刘家人跟着跑过去，从一边的包裹里头取了香烛银钱，又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两坨已经煮熟的腊肉出来，帮着清缘摆布法坛供桌。
那老神汉带来的已经泛黄的神像被小心撤下了。
那老神汉带来的法印符纸也被一股脑收了。
那已经皱巴巴的经书也被清缘还给老神汉了。
等清缘布置妥当，整个桌子上只剩下了香烛还有两碗贡品。
老神汉面色实在是难看。
其虽也是修行的，但法力没多少，眼界也不高，平日帮着做些法事，场面极大，但是效果并不怎么好，今日看了这两个道士，稍稍斟酌，便晓得这倒是要么是有大本事的，要么便是纯粹的江湖骗子。
若是前者，自己便在刘家人面前丢脸丢大了，若是后者，自己嘴巴笨拙，想要寻破绽，怕也找不出来。
无尘子看法坛已经布置妥当了，一步跳出，已经到了那法坛上。
这也是个震慑，免得一群不懂轻重的胡乱质疑，坏了自己的法事。
余下一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年轻道士已经到了法坛正中，速度奇快无比，等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将嘴巴悄悄收拢了些许，看向无尘子二人的目光悄悄变了。
老神汉是敬佩羡慕，至于刘家汉子们，却是安稳了许多，又偷偷将目光放在老神汉和那年轻道人之上比较了一下，然后看向无尘子的目光更是信任了许多：毕竟老神汉的本事只是口口相传，而无尘子的手段却是亲眼所见。
耳闻不如目见。
那头无尘子已经踏动罡步，掐了印诀，等法力运转流畅，印诀一指，有口中咒文飘动，便有千百个闪烁金光的咒文飘了出去，顺着无尘子元神指引，向着被阵法困在村子里头的鬼物便扑了过去。
清缘看这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却还是忍不住一阵羡慕，又抬眼望了一下那边一群人，得意笑了笑。
一群乡下大老粗，若非是这次遇到的鬼物太过凶狠，将自家老师惊动了，不然一辈子也见不到真正的修行高人，哪还有机会见识到这漫天金光飞动的模样？
那边十几人确实惊骇不已，漫天冒着金光的寸多大小经文，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尤其是头顶乌云遮挡，日光黯淡，那金光愈发显眼了些，头顶的乌云，日光都比不得这金光。
但不过是十来个呼吸时间，三人面色便齐齐黑了。
那金光落下之处，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显现，残缺不全，衣衫破烂，身上还有些鲜红颜色纠缠，看脑袋朝向，似乎是面向村子口，正盯着自己三人。
距离村子被害已经过了十来日时间，刘家老二老三，还有其他人便是再悲痛，也消弭的差不多了，也掩藏得七七八八了，此时看了那模糊的影子，碍于外人在场，不得不立即哭嚎起来：“大伯……”
“大伯，你死得好惨啊……”
“大伯安心走吧……”
“大娘……”
“三娘……”
“二姐……”
“四妹……”
随着无尘子术法金光铺天盖地落下去，显形的鬼物越来越多，刘家诸人嘴巴里喊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索性说不出话来了，面上也半是悲哀半是惊骇，也就嘴巴里头的哭嚎，约莫是这几日习惯了，居然没停下来。
干打雷不下雨，实在是有点尴尬。
老神汉也跟着抹了两下眼睛，揉得通红，却也落不下两滴眼泪，只尴尬笑笑，索性将脑袋看向无尘子，寻思能不能偷学一两句经文，等日后自己做法时候也闹出这动静来，让那些平日看不起自己的都大开眼界一下。
清缘看那领头两人不爽，直接呛道：“莫要哭嚎！”
“这村子里的都死得冤枉，如今怨气缠身，你们赶紧将孝心奉上，不可让你家亲属回忆起惨死的事情，免得怨气纠缠，不能超度！”
“那啥，冥钱啥的赶紧烧起来。”
“嗯，还有，别在那儿干哭嚎，也要磕头，等老师超度完了，再起身……”
那些人干嚎声音立即便停了，齐齐愕然问道：“不知道长要多久才能超度完？”
这些人此刻倒是不敢怀疑无尘子二人是江湖骗子了，只是盼着这道长能够早点将满村亲人都超度了。
缘何如此，一则是这满村老少，若还是活人的时候还能唠嗑两句，但如今是鬼物，脚不沾地，身上还有些碍眼的血红颜色，实在是吓人；二则是磕头磕出声音来，实在是疼，这地下可是红彤彤的石头，就算轻轻磕碰一下都要疼半日，一群人前几日为了在老神汉面前显露孝心，实实在在磕了不少，此刻额头都还有老大一团漆黑的疤痕。
今日再叩上半日时间，这些人怕自己也要跟着去了。
但是不叩头，怕正在做法的道长不爽利，到时候丢了这满村亲人不管，自己这些人也不敢在这地方呆了。
“还请道长多使些力，早早将我们村都超度了……”
清缘立即板起脸，呵斥道：“你们这些人却不晓得这超度事情，跟你们田里地里的事情不一般，不是想快就能快起来的。”
猛然看到在一边装死不出声的老神棍，清缘又出声了：“这兄弟不是真闲着么，你们倒是可以摆脱这兄弟再布个法坛，一道超度，说不得能够快些呢……”
清缘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无尘子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神念一动，引出一道凝神符，将清缘火气镇压了，又传音诸人：“莫要担心，个把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但你们此时莫要进去惊扰亡人，免得你等气息勾动亡者心思，又起了不愿离去的执念，也不是个好事。”
吩咐之后，无尘子继续超度鬼物。
那边老神汉也悄悄抹去了额头冷汗，又小步挪过来，将耳朵支棱起来，偷听无尘子的咒文。
刘家一群壮汉却舒坦了不少。
个把时辰，还能勉强将就。
毕竟是自家亲人，若是能够顺顺利利超度了，这村子也就不至于沦为凶地，日后自己这些兄弟们还要在这儿造屋，种田，结婚，生子的，这偌大的一个村子，这么多良田，也全都是自己这些人的了。
想到未来，一群人叩拜愈发起劲了。
这次超度，比之上次，顺利了不少。
这地方也是百多个鬼物，但有刘家一群人的气息在外头，村子里的鬼物多多少少还有些灵智在，这便生出了羁绊，生出了忍让，又晓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继续在这儿待着，定然会影响自家后辈亲人的运程。
不如早早去了。
去了幽冥，来生也有期盼，但若是让那老神汉来超度，这群鬼物却不乐意了。
那可是魂飞魄散，莫说来生了，便是今生都没了。
但凡能够活下去，无论神人鬼妖，都是要挣扎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