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和尚在自家寺院中，仗着有佛法加持，居然敢挑衅胡八姑这凶猛妖孽了。
胡八姑揣着手等那一点佛光将老和尚护持完了，又等老和尚挑衅话语落下，这才伸手，也不见灵光浮动，也不见法力游走，只是那么随意伸手一抓，指尖跳出黑色的痕迹，已经抓在那老和尚头顶了，柔荑轻抚，笑眯眯道：“如何，给不给？”
随后，有片片金光碎裂的声音这才落下来，在地上砸出百十道星星点点金光，又被弥漫整个禅房的妖气给压下了。
不堪一击！
无色大师冷汗噗噗往外头直冒，却还是犟嘴：“不给，最多一瓶。”
“道友若是动手，贫僧正得解脱，可以安稳托生他处，重修佛法。”
“道友功德甚多，福德无量，不比供养三宝低……”
胡八姑依旧笑眯眯，身上却有那绿油油的妖气涌出，如水一般，蜿蜒而上，顺着胡八姑玉手，也在无色大师头皮处凝出个妖文。
那妖文诡秘异常，分明有镇压法力震慑神魂之效，将无色大师身上袈裟散发的点点佛光都给镇压下去了，便是外头那些还在源源不断扑进来的佛光，也在这个妖文面前黯然失色，半点神通也不能发作，直接便被赶了出去。
可怜萤火一点，不及发作，便被狂风吹灭了。
无尘子识不得二人神通，但静看后续。
胡八姑心头有分寸，自己便不给八姑添乱了。
那边胡八姑将老和尚一身法力都压下了，又引动妖气，将禅房门给封了，莞尔轻笑，道：“姐姐我这手段，也不是太凶狠，约莫也就可以请几个魂魄妖界去做客而已，当然，这妖界路途遥远，姐姐我又是个迷糊的，说不得引路时候走错了，一不小心就去了魔界或者修罗界，也难说得紧。”
“不过大师佛法精深，正好效仿昔年地藏王菩萨，将妖界魔界修罗界都超度了，以无量功德无边佛法直成佛陀不也是个乐趣事？”
“如何，大师给还是不给？”
无尘子只是旁观，不晓得那妖气妖文的威胁，更甚于临渊之刑，无色大师伸手擦去满脸冷汗，却将个袖子都染湿了，又往上瞟了一眼，坚决道：“不给，就一瓶，多的贫僧弄不到，道友自己去我寺宝库偷吧。”
“你就算将贫僧打入无间地狱也弄不到了！”
老和尚还破有骨气地将心一横，直接闭上眼睛，又道：“赶紧地，反正和尚去的不过是妖魔界，比道友去的铁围栏地狱要舒坦多了！”
胡八姑叹气，第一次没争过这老和尚，收回法力，又拍拍双手，回无尘子身边坐下，道：“这地脉精气可是好东西。”
“可惜了，这和尚太鸡贼，这样都逼不出来！”
室内一时风涌如潮，卷得门窗当当作响，又片刻后，那日光涌进来，化去阴邪气息，将这禅房拢做个佛门清净地，琉璃吉祥天。
那墙上的十来幅或狷狂或端正的经文，桌上的两串菩提子佛珠也都悄悄息了佛光，朴实无华。
无色大师也悄悄收回在体内运转的法力，默默松了一口气，盯着胡八姑回了座位，这才安稳许多，看了看外头那温和的日光，将身上冷汗化去，又将去地狱走一遭的心悸平复了，笑眯眯道：“这地脉精气可是参悟地仙大道的灵物。”
“恢复山河地脉，也有用处。”
“牵连甚广，珍贵异常，我卧佛寺也是难得一见，只是我佛门修行，只需积功德，悟佛法，不似道门一般整日参悟天道大道，痴迷执着，难以破境。”
“也是道友与我有缘，贫僧寻了住持师兄费尽口舌，这才求了来！”
胡八姑冷眼看了那老和尚一眼：“还真以为你们是慈悲人，结果不还是悄悄盗取地脉精气了？！”
无色大师争辩道：“道友可不要误会我卧佛寺了。”
“莫说我卧佛寺，便是我佛门，也无人有此胆量盗取地脉精气。”
“便是地罗汉佛果的大德，若是截取地脉精气，也要自地罗汉果位黜落，又有千百种罪业缠身，虽历千百劫，不得脱出地狱。”
无尘子支棱起耳朵，佯做喝茶，实则对这地脉精气好奇不已。
无色大师也取了茶水，引动佛光，将那沾染的点点妖气化去，又将那茶盏热了，腾出丝丝水气，一口吞了，但见得对面两个表情，也怕胡八姑又发作，复解释道：“据说，这是先帝从不知哪本残本中看到，说以地脉精气炼制丹药，可以延寿，这才驱使国师寻了上等龙穴，以阵法凝练地脉精气。”
“你们道门那国师也不是个好东西，都不晓得给陛下说清楚这地脉精气的用处，反而顺水推舟弄了几十瓶地脉精气。”
“皇宫里头那些供奉，也不是好东西，偷偷摸摸找国师要了不少，一个二个的都悄悄藏了起来！”
“就我卧佛寺……”
最后这话，老和尚斟酌了片刻，还是没说出来。
别人都是坏人，都弄到了地脉精气，你卧佛寺也弄到了，想必也跟那些供奉或者国师有不可见人的勾当，不然你这东西是何处来的。
“这东西许多年都没见着了，我们住持师兄以为能够借来参悟一下地罗汉境界，可惜，道不同，这宝物于我佛门用处不大，纵然可以用来温养地脉，我大悲寺和卧佛寺都用不着，最后便宜道友了。”
看这老和尚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模样，无尘子腹诽：自己既是道门的，也跟三王子有些关系，这老和尚的言语，无论传到哪边，都得不了好！
正不怕自己当个小人！
至于最后这一句话，无尘子打死不相信，定然是老和尚已经参悟了些东西，这地脉精气早已经不纯粹了，是污损之物了，又或者是晓得了胡八姑的凶狠，不得已将这鸡肋一般的东西给了出来。
“这事情本来瞒住了的，可惜不晓得谁跟吴王说这东西可以帮着延绵子嗣，吴王左右讨要也没弄到手，最后暗戳戳跑去寻先帝告了一状，将这事情给捅破了。”
“据宫内传言，最后那位国师太乙老道这才跟陛下说了这地脉精气的用处，把陛下给气得，一口气险些没回过来，又折腾了好一番，惹得太医们都不太高兴。”
无尘子生出疑惑：“那位吴王未必晓得实情吧，国师还将实情告知陛下？”
“吴王不晓得是从哪得知的消息，反正我们修行之人定然是不会告知的。先帝可以从残本中翻出这名字来，心中起疑，再去查找，最多便是多费些功夫，终究还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
无色大师一脸这孩子悟性差了些的模样。
无尘子险些被勾动火气，暴起来给老和尚一个脑瓜崩。
无我大师心头却是安慰：不过有了这位道友的拖累，胡八姑以后修行进境想来没有一日三进的可能了，无论道门还是佛门都要安心些。
无尘子到底压下了火躁，又有胡八姑伸手在无尘子头上摸了摸，安抚道：“地脉精气最要是干涉太大，弄不好一个山头就成了绝地，阴气鬼气煞气慢慢聚集，后来就该你们这帮和尚道士头疼了。”
无色大师又补充道：“如今京城乱糟糟模样，鬼物横行，未必便没有那地脉精气被抽取的缘故。”
“天地阴阳，运行变幻，不可伤损太过。”
“如今仙神隐退，这世界运转只能靠阴阳五行生克变化之道了，若其中一二出了差错，便有劫数，只是不是天雷地火劫数。”
“可惜贫僧修为不足，不能修得佛眼，一眼看破这世道变化，不然还能与两位细说一下因果缘法，到时候两位不入我佛门，也是难乐……”
胡八姑轻蔑地笑了：“和尚，你那眼珠子连我家官人的法眼都比不得，好生多修炼修炼吧，免得被那些个画皮女鬼给骗了。”
“胡说，贫僧佛心坚定，色相皮相皆已看破，如何会被人迷惑……”
……
二人一时放下方才争执，又斗起嘴来了，倒是多了几分欢乐。
无尘子却是在沉思：自己这三日去了十来家权贵人家做超度法事，每家的阴邪鬼物都看来是新生模样，浑浑噩噩，但数量未免太多了些。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又龙气庇护，虽人数比百江郡多了几倍，也不至于鬼怪妖邪事情层出不穷。
再细想，卧佛寺、太乙观遭了妖邪事情，说不得便跟这地脉精气被抽取有关。
或者，刘家不得不请人出手，将那被镇压的魔物超度了，说不得也是地脉变动，生怕借用阴阳五行的阵法镇压不住了，赶忙在那魔物破开封印前将其收拾了。
但这地脉又是什么东西？
地仙真人与地脉又有哪般关系？
龙脉龙脉是不是也与地脉有关系？
无尘子梳理这来龙去脉，只觉得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着实不太玄妙，急急伸手阻止了还待要继续言语的无色大师：“大师莫要再说了，将那一瓶地脉精气给了贫道，贫道立即便走！”
“这地方呆着，贫道不安心！”
无色大师面色怪异：“道友，如今已是年下时节了，便是今年京城不会太热闹，也要留下来见识见识繁华模样。”
“东南西北，还是这京城为尊，天下万象，皆在这京城可见。”
“如此白白错过了，甚是可惜。”
无尘子摆摆手：“不用，贫道在百江郡还有事情，如今好处已经到手了，还是早些回去。”
胡八姑还要出声阻止，无尘子拉了其出门：“八姑，这地方过年时候还是钟鼓声音不停，又不能穿得喜庆，所见所闻无不小心翼翼，眼耳口鼻皆被压抑了，有碍你我道心修行，还是早早回去为妙。”
“正好这一路上，看北边冰雪天地往南边丛生翠绿的变化，观四季运转，悟天地之道，不是正理？”
为了早些躲开这泥潭，无尘子甚至出卖色相了：“你我二人，寻了马车一路优哉游哉，也是欢喜？”
胡八姑立时转了欢喜模样，笑道：“好，赶紧出发。”
“明日便走！”
言罢，胡八姑转头盯着老和尚，吩咐道：“我家小官人都说了，你也早早将东西送来，免得彼此难看……”
无色大师皱皱眉头，还要劝阻，将两位帮手多留下几日，占点无关紧要的小便宜，却不想那两人已经推门而出，一路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只得唤了道安入门，去宝库取了地脉精气给无尘子二人送去。
将事情吩咐下去，这老和尚觉得也不太安心，又将无尘子二人在京城的一些往来书函一封，转给大悲寺无我大师，还特地提醒了一下胡八姑这妖女又恢复了妖境修为了，以后遇着了，需得小心应对。
这妖女喜怒不定，前一刻还是娓娓而谈，下一刻便可能动手了。
无我大师也是个暴脾气的，一言不合便动手，也就佛法在身，分得出善恶，不至于随意出手。
若是这两人没机会碰着还好，偏偏中间夹了个无尘子，跟两边关系都不差。
尤其是这妖女修为还贼高！
只盼二人都能收敛些暴脾气！
大明国地仙真人可没有多少，无色大师虽然没有到那境界，听闻自己闭关的老师言语过，最多也就两三百而已。
这里边要不是被因果牵连，不得不坐镇一地，要不就是长期隐匿闭关，非有大灾劫不出的。
至于西南鬼蜮，东海水族，有多少地仙境界的高人，难说。
也是这天下，人间地方，还有不少地仙高人坐镇，甚至还有两三位天仙高人，各地邪魅鬼物虽然不时作祟闹事，但在有修行坐镇的地方，还算太平。
只要这妖女收敛些性子，又或者无尘子道友能够压下其性子，倒也还好相处。
无色大师叹口气，将端正的信函封好，待得道安回来，将其送出去，又忙碌起来了。
也不晓得这京城附近的地脉，何时才能稳定下来，不然隔三差五便有鬼事闹出，莫说朝中那些朱紫权贵不满意，便是自己这个老和尚也受不了。
一把老骨头了，还东奔西走超度冤魂，真以为自己老胳膊老腿不会累啊？！
内伤还没痊愈呢，再遇着两个琴娘一般的邪物，自己这老骨头可要交代了！
这边无色大师骂骂咧咧，那边二人也入了客房，各自收拾起来。
胡八姑一路上嘟嘟囔囔，各种憧憬路上的欢喜事情，又觉着没在京城地方见见人间节日有些惋惜，摇摆不定，但被无尘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还是回房将那刚刚拆出来的一堆衣衫又收了回去。
好在这客房的挂单和尚都被丢出去做法事了，也没人见着这二人的热闹。
待得收拾妥当了，胡八姑又跳到无尘子这客房，盯着小黑狗出神片刻，道：“小官人，你以为姐姐我为何想着让你在这地方多转悠些时日？”
无尘子看胡八姑头也不抬，逗弄了小黑，也顺嘴回道：“约莫是我见识不足？”
“确实如此。”
无尘子尴尬了，自己不过是谦虚一下，却被人明晃晃指了出来，确实出乎意料。
但胡八姑你一个常年呆在山上的妖怪说自己见识不足，是不是有些乌鸦笑猪黑了？
这话只是在无尘子肚子里头转悠了两圈，没敢说出来。
方才老和尚被胡八姑轻易便压制了，无尘子可不以为胡八姑不会对自己下手。
逞口舌之利后，白白挨了一顿揍，何苦来哉？
胡八姑静坐，掐算，片刻后道：“小官人还是以凡人心思对待诸事。”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约莫便是说的你罢！”
“可姐姐我不是你们人族修行，不像你等得过且过，已观得，你们这人间天下，千疮百孔了，很相似你们说的那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至少姐姐我看的，那乱糟糟的地脉阴气，已经快要收敛不了你们人道运转生出来的怨、孽、罪了。”
无尘子竖起耳朵，却不敢搭话。
其还只是个人仙，修的是左道之一的符咒，比不得胡八姑这些天生便有传承的灵兽对这天地之道的了解。
还是好生听着，若能悟得其中一二，便是机缘。
对于地脉阴气运转的玄妙，无尘子有所猜测，或者是以阴气滋养死者，使其肉身不败，进而福泽后人，或者是天地福缘，沟通幽冥，修改运数。
只是其中道理，无尘子不晓得。
今日胡八姑模模糊糊提了一句，无尘子这才晓得。这地脉阴气原来是这般用处。
地脉阴气也是一种灵气，胡八姑破境时候吸纳了不少，无尘子便晓得了。
“天地之道，运转变化。清者上天，浊者入地。而人居其中，生老病死，因果循环，造化天地。这人，非但是你人族，我妖族精怪，魔物，鬼魂，甚至那些受了敕封的毛头小神，也是人之一。在其中，有那功德罪孽，归入天地，将天抬得更高，将地镇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