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大师心领神会,出声道:“至于道友这符箓,决然不能以银钱计数。我大悲寺有功德簿,以道友这符咒,每张可计功德一点,如何?”
“一点?你莫要当我小官人很傻!”胡八姑有些惊诧,已经出声道。
“一点功德,可换取哪些物件?”无尘子声音也同时响起。
“十点功德可换取养气丹一颗,可换取凝神香一钱,百点功德可换取地灵丹一颗……”
无我大师早有准备,已经取了功德簿出来。
大悲寺果然还是个生意人,这功德簿上有二十余种丹药,又有七八种灵材,还有法力微弱的开光法宝一堆,无尘子与胡八姑二人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便是那劲足马,黑血猫等沾了些妖族血脉的灵物,也在其上。
当然了,佛门最为拿手的开光经文也在其上,虽比不得那地罗汉日夜颂持的法力精深,但在佛前受了许多香火,又有早晚课洗礼,也是不错的降魔法器。
“道友,我大悲寺乃是佛门清净地,只是为了诸多同道方便,这才沾染了一二商贾事情。”
“不过道友放心,和尚我如此老实,定然不会亏待道友的!”无我大师在无尘子怀疑目光中坦然应道,又生怕无尘子不相信,还拍了拍胸脯,咚咚咚好几声,还有佛珠相撞金铁声音,其人又保证道:“我大悲寺屹立千百年,声誉口碑上佳,便是自己吃亏,也不会亏了道友的。”
“师弟,我大悲寺也不容易,师弟可不能亏了我大悲寺上下贴补无尘道友。”
“师兄,道友与师弟我相助甚多,一道宁神符一点功德,便是有些许亏损,师弟我补上便是了。”
“师弟,你是个老实人,容易吃亏。”
……
无尘子受不得两人之间的红白脸,忙出声道:“如此便说定了,一点功德一道符。”
这事情里边自己定然是吃亏了,不过自己如今修为进益,不比以前绘制一道灵符便要浪费五六道灵符,只是从蒋家那的符纸已经足以将符纸朱砂笔墨给补回来了,若是清缘能够入门,蒋家那差使都可以丢给这徒弟了。
“哎,师弟亏了……”无我大师还叹气。
无我大师却是一脸坦然道:“以后道友符咒手段,定然不止于此。”
“有那大功德的,道友莫忘了和尚便是。”
胡八姑也知晓其中有盘算,但毕竟不是世俗人等,又比不得两个和尚对商贾事情一清二楚,能言善辩,倒是一时插不上话,只看无尘子被两个和尚一唱一和逼的面红,最后糊里糊涂便将事情敲定了。
至于觉得自己吃了亏,一言反悔,莫说胡八姑这多少还是要面子的狐妖,便是无尘子这么个多数时日都在清修的道士都不屑。
两位大师也知晓适可而止,见无尘子应下了,便转了话题,又聊起近来的一些神鬼趣闻,讲了东南西北的妖魔鬼怪事情,叮嘱了几个郡县的镇压道观佛寺高人,间或说了那灵兽异兽的驯养法门,倒是半点也不顾胡八姑这个狐妖面子。
无尘子也来不及盘算自己是赚是赔,也跟着掺和进去,听了不少趣闻,囫囵吞枣将其都记下了,以备将来行走各地时遇着凶厉鬼物,至少有个求救的门路。
诸人又闲碎聊了许久,至于傍晚,在无我大师处吃了个斋饭,又在小院内住了一夜,跟那和尚你诵经我念咒却各自安稳地做了晚课,又于夜色跳上屋顶享受了一番弥漫佛光中的纯阴之气,次日天一亮,便有曾如德寻上门来,邀无尘子出行。
曾家商队在大悲寺休息了一夜,又补充了些驱邪宝物,又添了许多香油钱,还寻了熟识的大德帮曾德善化解了一下业力,求个平安,中间又应酬了一番,各自做了或真或假的承诺,彼此糊弄。
如此,曾德善也是安心了许多。
商队中的几个修行,修行佛法的寻了那香灯僧解惑,求了两个护身手段,修行道法的参拜了佛陀菩萨便躲在客舍修行,或者寻了那开了数十年的香烛铺子找了些偏门的灵物,修行旁门的只是盯着那开光的法宝眼馋,或者舍了身上银钱,换取一二佛像供灯,以做功德,以求庇护。
又有那武人护卫,虽不懂修行事情,但在路上见了妖魔鬼怪事情不少,此时见了这占地几百亩香火冲天的寺庙,也各自寻了配殿供香供灯,祈求平安。
如是足足耗了一个下午之久,便是难得的半日休息时间也顾不得了。
次日一大早,曾德善牵挂随身带着的宝物,用过大悲寺特意为曾家备下的斋饭,然后就催促诸人赶紧上路。
昨日无尘子通过无我大师了解了一下京城的大悲寺弟子,又论了佛法道法,有些体悟,还想着多呆上两日,看能不能厚着脸皮拜访一下无我大师的老师本尘大师,不求得其指点佛法,只是想请教一下那《诸是如梦观》的机缘。
可惜,曾家商队看来是没有心思多呆两日,无尘子既然拿了曾家的银钱,便要为曾家办事,不得已也敲了胡八姑房门,将慵懒的胡八姑拉了起来。
到了山门处,曾德善诸人已经在车队前等着了,又有三个知客僧带了七八个个小沙弥,在一旁小声交谈。
曾家主事也小心应承着。
晨曦东起,天色早明。
有那稀薄雾气在林间缭绕,此处稀薄如纱,彼处浓厚似水,飘荡流淌,遮住了远处的山,掩盖了天边的云,接下了天上的亮光,载住了人间的烟火,留了一二模糊影子,如水墨画,浓淡得宜,留白兼顾,印在诸人眼中,虽还有些许夏日酷暑威胁,却也有浸水凉意。
有此悠闲意,竭穷山水趣。
有百多早起信众,已经破开雾气,沿着主道而来,手执香烛,面色恭敬。
如此,曾德善一行十几辆马车,在这汹涌人潮中,极为突兀。
无尘子二人来得有些迟了,曾德善倒是没有生气,满脸平静道:“真人也到了,我们这一队人便齐了。”
“烦劳诸位与吾一道出行,早日到了京城,也得安稳。”
诸多还有些惺忪睡眼的修行,齐齐应道;“应该的。”
便有主事安排诸人上了马车,又有护卫驱动车马,在知客僧欢喜表情中扬鞭而去。
胡八姑依旧有些混沌,打量了无尘子一眼,不见丝毫顾忌问道:“小官人猜猜,曾家的给了大悲寺的多少好处?”
无尘子却压低了声音回道:“不知道,不过想来不少吧?”
“奴家已经看过了,这老头身上佛光缭绕,每个车子上都有咒语加持,就算撑不住十天半月,但三五日还是没有问题的。”
“姐姐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和尚了,真是舍得下血本!”
无尘子也是无奈道:“佛道有别,佛门有这手段,道门也有。”
“但是小官人不乐意施展,对吧?”
无尘子一直有明哲保身心思,也是规避因果心思,坦然应道:“是。”
只是这声音颇为轻微,生怕外头那些护卫听清了。
“所以说,这些和尚旁的本事或者不行,但在广结善缘一道上,颇有精通,昔年女娲娘娘造人,如今你们人族还有多少人供奉?”
“倒是我们妖怪,对女娲娘娘,依旧尊崇,便是前边我那偷天换日的手段,也是自女娲娘娘造人的手段演化而出的。”
无尘子可不敢轻视佛门手段:“佛法广大,道门自然,妖怪自立,鬼取两清,各有千秋吧。”
“也是啊……可惜姐姐还是不甘心,以小官人这本事,我卖了灵符给他们,算是受制了吧,却也不严重。”
“但是,他们起了这计较心思,他们便要受制于计较心思,难说谁赚了谁赔了。”
“少给姐姐我弯弯绕绕的。”
“八姑,此中因果,你不懂的……”
二人暂时息了聊天心思,无尘子闲暇无聊,外取丝毫法力,运转周天,内入观想天地,看那小松树在混沌之中摇摆。
地水火风,如今已经有了地,水二气。
或者,自己还需要凑齐火风二气?
这不变成了开天辟地的演变了?
这佛门功法,真有如此玄妙?
无我大师又如何修不成那功法,其乃是正统佛门修行,佛法精深,修为了得,如何会连个观想法门也入不得?
这功法难道还有别的讲究,是真的要讲究机缘,或者佛陀在天外垂眼注视着?
……
马车摇摇晃晃,日复一日,从西南边天地一片碧绿,花红柳绿的夏日,一点点变化,经过了秋日金黄丰收的欢喜,过了那草木枯黄的萧瑟,又一点点向着寒气逼拢,鸟雀掩藏的东西进发,终于又过了差不多两月,在万物凋敝初雪未至时,入了京城。
一抬头,无尘子便是一个寒颤。
果然是京城,只是城门便有五六个,每个都是三丈宽,五丈高,又有半人高的铜镜悬挂在城门口,将初冬暖和的日光反射下来,照得人眼花,不得不拿着手遮挡一下,又有三十余个金甲兵士在城门站立,细细查看每个出入百姓的文书,盘查通缉犯等等,又有弓箭手躲在城楼后面,冒出半个头,细心防备。
这些人一步走动,便是铠甲叮叮当当。
十分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军营,嘿嘿呼呼声音传来,显然是在操练。
寻常人看不进,但无尘子眼力不错,约莫能看得一二痕迹。
——果然是皇朝,这皇帝老子还是关心自己的安稳,居然把军营丢在城外,也不知是防备兵痞子们,还是想让这些人及时救驾?
回过头来,城门下,官道边,有数百个往来的百姓,穿着也确实比百江郡地方要舒坦多了,一身素色玄色灰色棉衣裹在身上,还带了那棉帽,张口是这位大爷,闭口是那位老爷,腰杆笔直,比曾家商队那些左右张望打量新奇的护卫供奉多了许多自信。
曾家毕竟是皇商,用不着排队,还远在三五十丈以外,已经有城门兵士看了曾家的旗子,早将一堆寻常百姓赶到一边,待得商队靠近,又不敢细细查看曾家的马车,找不到什么藏匿的东西,便放了曾家一队几十人进城了。
权贵人家进出方便,三五不时便有发生,那些入城百姓已经习以为常了。
无尘子转世前见过比这豪华许多的城市,倒没有对外边几百上千的百姓感兴趣,反倒是胡八姑这个常年躲在山野修行的老狐狸,揭开窗帘看得兴致勃勃。
“小官人,你说我们以后在这地方修个庙,当对快乐的小夫妻……难受……”
“且住手!”
言语时候,商队已经入了城门,胡八姑正盘算未来,莫名有威压传来,扫过二人。
胡八姑刚要运转法力抵抗,无尘子已经握住柔荑,低声劝道:“此时京城龙气镇压,八姑你扛不住的……”
胡八姑已经悄悄运转了一圈法力,却被那龙气手段镇压的周身气血不畅,面色煞白,明明是冬日寒冷时候,头上已经有袅袅汗气蒸腾而起。
整个马车也被波及,下沉了三寸,连累前头那马呜呜叫了两声。
无尘子稍稍猜测,便知晓胡八姑这是不能自行撤去,忙取了封印符,以精血驭使了,贴在胡八姑身上,将其一身气息掩盖了,又劝道:“八姑,这是一国龙脉镇压地方,你我小民,挣扎不过的……”
那龙气失了胡八姑气息,不过几个呼吸时间便自行掩去了。
无尘子生出好奇,这龙气是如何察觉到自己二人的?
这偌大的京城,都布下了这么大一个阵法?
这皇帝,是差使了多少修行,又或者是镇压了多恐怖的邪物?
灭世灾劫,天仙一般的大神通魔物鬼物?
想想百江郡嘉定县,这些地方也有龙气,可惜其不过是盘旋在官吏县衙等地,看看将这些地方笼罩了,薄薄一层,只能护卫那些官身不受妖邪侵害,这京城地方的龙气竟然旺盛到如此地步,竟然是将整个地界都给笼罩监视了。
片刻,无尘子又想猜测,这龙气能不能受人驱使,如皇帝一般的,传闻是无法修行的,却不晓得,其能不能随心驱使这默默护卫大明国数万官员吏员的龙气,亦或是那国师在背后偷偷布置?
至于更深的,那龙气如何生成,如何循道而行之类的,无尘子将这些刚刚生出的好奇念头瞬间便压了下去。
修为太低,不足以见识这些玄妙事情,还是等以后成了地仙天仙再说罢!
胡八姑周身法力也顺利收回丹田,这才取了贴在额头的封印符,又是欢喜又是不满地丢给无尘子,长吸一口气道:“姑奶奶在嘉定县那地方,与那镇压城门口的镇邪镜对了一下,也不过是险些显出原形。”
“没想到这地方如此凶险,姑奶奶这点法力差些便耗尽了。”
“前边无我大师便劝说你我二人了,入城时候受了龙气探查,莫要做抵抗。”
“那和尚整日念叨念叨,姑奶奶听不得……”
“好吧……”
无尘子正在叹息时候,窗帘被揭开,有那钱婆子笑着脸靠上来道:“真人,婆子我这神通手段都使不出来……”
看了虚弱靠在无尘子身上的胡八姑一眼,其忙要放下帘子。
无尘子居然没有羞涩,此时也来不及羞涩了,忙一个伸手拉住了钱婆子,劝道:“此地是龙气旺盛地方,我们方才入城,算不得京城之人,身上也没有敕封,并不受龙气庇佑,难免使不出法术来。”
“你去劝说一下队中不知的修行道友,此时莫要运转法力,待得我们气息慢慢放出,被那京城人士熟知了之后,便可如常了……”
“谢过真人……”
钱婆子诚心道谢,放下帘子,又轻声嘀咕道:“还是这真人好说话,那个老头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这钱婆子还跑去请教了孤贫子那老道士?
不过看来那老道士也对这龙气事情不太了解,想来也放不下面子承认,只含糊应对了,偏偏这钱婆子是个精明人,不会受那老道士糊弄,这才跑来寻无尘子解惑了。
同为人仙散人,无尘子还是要给那老道士两分面子的,并未接话,只看向胡八姑。
钱婆子言罢,等了片刻,不见无尘子反应,已经靠拢余下的马车解说缘由去了。
胡八姑挣扎着坐起,叹道:“昔年时候,姑奶奶去那高人墓穴盗取宝物事后,遇到的的阵法,也没有这般威能。”
这般柔弱的胡八姑,倒是比方才那个不屑一顾性子骄横的胡八姑更让人怜惜。
无尘子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面上一点变化也不显。
“不过比这恐怖的地方,姐姐还是经历过的,瞬息便过了,用不着熬上几日几夜的。”
“看来,族中的老家伙说得对,没事不要往你们人族地方来,说不得那日便现了原形,受了灾劫。”
胡八姑想起自家那些小狐狸被龙气一压,便不得已显出嘤嘤嘤的狐狸样,在地上打滚,泼洒泥土,撒娇卖萌,睁着大眼睛埋怨,或者还要泪眼朦胧求安慰求抱抱,忍不住便轻轻笑了:“小官人,你说百十个娇嫩可爱妩媚动人的小美人,在曾家那为老不尊的老家伙面前变成了活泼可爱的小狐狸,那老头会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