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搅动风雨(草案)
- 大明:从改稻为桑开始布局天下
- 黄金剧场的守夜人
- 3582字
- 2024-09-03 21:49:29
嘉靖四十年的三月二十六是个平常又不寻常的日子。
八百里急递,胡宗宪和郑泌昌联名的奏疏只用了五天就到了京城,并越过通政使司,直接送到了西苑内阁值房。
严嵩是不在内阁办公的,这是七十五岁之后嘉靖皇帝特赐的恩典,因此所有公文也一律从内阁送到严府——这便是“内阁不在宫里而在严府”的传言的来历。
今天在内阁值房当值的照例是次辅徐阶和阁员李春芳,两个列席“准阁员”高拱和张居正则是各自在吏部和兵部坐堂。
收到奏疏,徐阶、李春芳二人只看了眼尚未拆开的封漆就感受到了分量。
徐阶近来已收到了赵贞吉的来信,张居正也几乎是隔几天就要议一番谭纶的处境,还有关于浙江改稻为桑的风言风语,几件事叠加在一起,老谋深算的他嗅到了异样的气味,却不露声色,看了看同样不轻易表态的李春芳,就吩咐书办立刻送往严府。
另一边,待在严府替严嵩处理各种公文的严世蕃,以及正在通政司检视各地奏疏的通政使罗龙文也先后收到了浙江来信。
一个是严嵩老迈后严党的日常掌舵人,一个是严嵩父子视为心腹,又执掌通政司这等要害部门的严党智囊,两人收到信的第一反应虽不相同,处理方式却如出一辙。
严府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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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明摆着是拆台!他以为自己可以肆意妄为了?照他这搞法,那么多的银子和粮食散给百姓,怎么搞到全省?”
刚到后院,罗龙文就听见了小阁老严世蕃的咆哮,哪怕还未见面,也不难在脑海中勾勒出暴跳如雷的景象。
他赶紧快走几步,恰好赶上先到一步的刑部侍郎鄢懋卿拱火。
“人心似水,胡宗宪平日就对我们不以为然,如今更是跳出来和我们对着干了。”
鄢懋卿是个阴冷面相,腔调也阴柔,说起话来更是两相叠加的阴森。
这是杀人诛心了。
联想到他举荐的何茂才的惨状,罗龙文心如明镜,暗暗得意。
“阁老、小阁老恕罪,我来迟了。”他故意高声告罪打断了话题。
鄢懋卿脸色一变,严世蕃迎了出来,一手奏疏,一手是胡宗宪写给严嵩的信。
“看看吧,含章,看看胡宗宪和郑泌昌在淳安做的事。”严世蕃依旧风风火火,扯着嗓子嚷道。
“小阁老莫急,郑泌昌也来了信,详细说了淳安始末,托我禀报阁老和小阁老。”
“郑泌昌?他要说什么?”严世蕃有点不耐烦,却没注意身后的老爹睁了眼。
“奏疏越过通政司直送内阁,这二人又都写了信,说明浙江有些蹊跷,议议吧。”
靠椅上的严嵩慢慢直起身子,又被眼疾手快的鄢懋卿搀着站了起来。
毕竟是严党真正的掌舵人,严嵩发话,严世蕃再跋扈也不敢不听。
于是三人都凑上前,罗龙文快一步将郑泌昌的信呈了上去,说道:“阁老容禀,此次淳安改稻为桑一事,胡宗宪和郑泌昌做的确实不太合情理,但依我看,这也未必就是他们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是何思?”严世蕃皱着眉头问。
“小阁老可还记得那谭纶?”罗龙文故意看了鄢懋卿一眼,语气柔和,“谭纶和胡宗宪是故交,又是裕王心腹,他在浙江势必要搅动风雨,如今看过郑泌昌这封信,我总算揣摩出几分味道来了。”
他毕恭毕敬地站到严嵩身边,指向上面的一段话:“江西不调粮就罢了,南直隶的赵贞吉也不肯调粮,这足以说明问题。他毕竟是徐阁老的弟子。”
“赵贞吉……谭纶……”严嵩沉吟着。
“可即便如此,胡宗宪他们这么干,也是与先前议定的章程不符吧?”鄢懋卿仍有些耿耿于怀,顶了一句,求助似的看向拧眉冷脸的严世蕃。
然而,素来暴躁的严世蕃却没接话,反而看向罗龙文:“你的意思是,胡宗宪和郑泌昌他们是被人掣肘了,施展不开?”
“小阁老鞭辟入里,谭纶在浙江,哪怕去了台州也终究是一双耳目,再加上一个南直隶的赵贞吉,一旦……”罗龙文欲言又止。
严世蕃正欲催促,就听严嵩说道:“含章有眼光啊,这郑泌昌确实看得长远,也有知人知事的本事,有他在浙江跟汝贞一起做事,我这心里也能踏实些。”
鄢懋卿听得瞪大了眼睛,严嵩已许久不这样夸人了,这番话也着实颇有深意,让他顿觉坐蜡。
胡宗宪和郑泌昌让他心里踏实,那是谁让他不踏实了?
他不敢往深想了,抬眼望向严世蕃,两双眼对视着,尽是被看破心事的惊骇。
严嵩权当没看见两人的表情,赞赏地看向罗龙文,徐徐说道:“为朝廷做事,眼睛不能只盯着一处,只盯着那点钱,要往大局看,朝堂上有人盯着我们,盯着我们这些人的位子和性命呢。”
这话他是看着罗龙文说的,可任谁也知道真正是说给谁听的。
严世蕃虽暴躁易怒,却半点不傻,闻声立刻听出了老爷子的意思,怒喝道:“早知道徐阶不老实!还有那高拱和张居正,如今竟然连国策的主意都打上了,爹,我这就去找御史上疏,非拔了他们的皮不可!”
严嵩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们背后站着裕王呢,不能彻底撕破脸。但给他们一点教训还是要的。”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近年来少有的冷冽气魄,“严世蕃,你现在就拟一份给江西的文,命他们五月前多送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去浙江。”
“爹,这粮……是。”
打定主意想在浙江大捞一笔的严世蕃当然不乐意,可被严嵩此时的气势一震,就再说不出半句争辩的话来,只能低头领命。
严嵩这时也站了起来,抖擞精神,声音都透着十足中气:“拟好了公文,就去西苑值房召集内阁,再把高拱和张居正叫来,好好把浙江的事议一议吧。”
“阁老英明。”罗龙文率先长揖一礼,眼角的余光瞟向鄢懋卿。
捞钱当然重要,可压过这个与自己明争暗斗的对手一头,也是十足的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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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正在疏远听讲的郑榕猛然偏过头,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赵志皋小声问:“莫不是着凉了?”
“只是有点发痒,无碍。”郑榕说,接着活动活动身子,提笔准备继续记录。
两人的小声交谈被王畿听得清楚,突然来了点兴趣,说道:“阳明先生所言良知与致良知,良知人人皆有,天然自得,重在一个致字。容之,你且说说,我辈当以何种途径致良知,以求圣人之境?”
王畿话音刚落,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立刻此起彼伏,赵志皋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跟随王畿游学、讲学时日不少,像这般在课堂上的当场提问考校不说没有,也绝对是屈指可数。
尤其问的还是这样一个宽泛的问题。
众所周知,越大的问题越好回答,但也越难答得出彩。
赵志皋知道,郑榕终归年轻,而且这些年经受的都是正统儒家教育和科举研习,对阳明心学不说全无了解,也绝对知之甚少。
讲义气的他暗暗为好友捏了把汗,同样如此的还有坐在后排的朱赓。
郑榕倒没想太多,只是稍感意外,稍作思量便整理衣袍站了起来,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说:“先生,晚生学识浅薄,若有言语不妥之处还请见谅斧正。”
王畿微微颔首:“本就是集思广益,你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那晚生就抛砖引玉了。”郑榕说,“依晚生之见,良知为善恶尺度,天然而成,但要达到圣人境界需不断发掘,这也就是致良知的过程。”
“阳明先生所言静坐息虑、省察克治、防患未荫之先与勘破生死念头的四重境界于此尤为重要。”
“在晚生看来,致良知的可行之道也正蕴含于此四境界之中,既要求诸己身,也需切合阳明先生经世治国的理想而论,晚生将其归纳为神思与求索,以求知行合一。”
“所谓神思,既是静思,也是以古之圣人为表率,学思相合,以求良知。”
“而在神思之外,更重要的是求索,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闭门造车终是书斋学问,知行合一还需脚踏实地,做出治国安邦的真事业。”
“眼下有龙溪先生数十载如一日,传阳明先生学说,行遍天下,教诲我等后学,又有胡部堂坐镇东南,外御倭患内安生民,此二者都可谓弘扬圣人之道。”
“晚生有幸聆听先生教诲,又随胡部堂推行国策,亲身所历、心有所感,以为知行合一莫不过二者而已,因而依晚生愚见,良知发乎心而致于行,内外均不可或缺。”
醇厚而柔和的声音在教室回荡,王畿眼里的笑意从无到有,渐渐积蓄起来。
与此同时,各色的目光汇聚而来。
......
郑榕在一众师生面前侃侃而谈的同时,京师西苑的内阁值房里,一场谈话也同样拉开了帷幕,氛围却远没有书院里那般友好。
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到场的几位阁老和准阁员之间,令人窒息。
“先是派了个谭纶去浙江扰乱国策,又让南直隶的赵贞吉推诿掣肘,对年初定下的调粮决议视若无物。”
向来以暴躁示人的严世蕃率先开火,剑锋直指张居正和徐阶。
“我们这些人为了朝廷殚精竭虑,想方设法推行国策,增产生丝充实国库,却总有人在背后使阴招,你们想干什么?!”
徐阶一言不发,面色如潭水般平静,就像全然没听到严世蕃的攻击。
张居正面色肃然,沉声说:“倭寇屡屡为祸东南,胡宗宪多次上疏陈明利害,谭纶赴浙江便是为了此事,他曾在台州多年,如今刚到浙江就去了台州前线整饬军务,扰乱国策这一罪过如何扣得到他头上?”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让严世蕃明知有问题,一时也找不出破绽。
至少找不出摆在台面上的破绽。
稍作思量,他只能冷着脸说:“谭纶是不是得了指示扰乱国策,你心里清楚。那赵贞吉推诿塞责、拒不调粮可不是假的。”
“这话就更无从谈起了,赵贞吉是南直隶巡抚,担着一省几百万生民身家性命,粮食又是民生大计,岂能轻动?”张居正针锋相对地反问道。
高拱捕捉到了机会,出言道:“小阁老说南直隶不调粮,据我所知,同为浙江邻省的江西也以缺粮为由回绝了此事。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啊?莫也要说江西扰乱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