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足够

巳时五刻,白州拥云县,杭家药铺

操控头发的女子幽幽转醒过来,睁开眸子,后脑勺的疼痛让她情不自禁发出低吟,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但可以看得出是在室内。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被人袭击了,脑袋上的头发蠕动起来,对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矮小的人影。

“你醒了?”

那声音很年轻,好像在哪里听过——对,是那个急急忙忙跑进凶杀现场的小子。

“你……”

在说话之前,那小子丢过来了什么东西,控发女抬手想要接住,自己的手脚如今却正被绳子紧紧地捆着,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浑身酸软无力,头发也不听自己使唤。

那东西径直落在了控发女的腿上,控发女使劲皱紧眉头,这才让视野变得清晰一些,辨认出了扔在自己腿上的玩意儿——一枚黑漆漆的玉牌。

玉牌上面印着一个“蝎”字。和寻常玉牌不同,这个阴刻的字周遭刻痕毛毛糙糙,比起由刻刀刻制,反倒更像是用某种毒物腐蚀出来的。

而身为五仙教中人,控发女在到这牌子哆嗦了一下,惊骇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小孩儿:“李是谁!?”

“哼,牌子都给你了,还有脸问我么?”

鱼白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冷声说道:“你不妨先说说你又是什么人,又如何会用十五年前便已经断了传承的玉蛛一脉的手段?”

“我……我叫夏蓉朵,是纳拉罕嘞徒弟……”

控发女小心翼翼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眼眶微红,抬头注视着鱼白:“李真嘞似……仙教嘞?”

五仙教地处南疆,下分五脉,除了早就被灭的玉蛛之外,还有血蜈,翠蟾、鬼蝎、碧蛇四脉。而方才鱼白丢给控发女的便是鬼蝎一脉弟子的身份玉牌。

“纳拉罕长老……哼,原来玉蛛一脉十五年前竟然真的留有后人。我在中原待的久了,竟没见过你,不过按辈分,你应当喊我一声师叔。”

五仙教内部也有派系之分,其中就属玉蛛和鬼蝎两脉走得最近。

鱼白双手环胸,依靠在墙上,脸上露出一副不平之色来:“当初纳拉罕长老背叛仙教,擅作主张掺和了中原人的兵变,牵累我仙教险遭涂炭。现在你不好好在拉图那(故乡)待着,跑来中原做什么!找死么!”

说着,鱼白的音色变得凶狠起来,他躁怒地不停抓着自己的胳膊——这是修炼鬼蝎法术之人一贯的表现,体内蝎毒积累,大多脾气焦躁,喜怒无常。

夏蓉朵虽然不认识眼前的鱼白,但看着鱼白这愈发狂躁的表情,熟悉鬼蝎一脉作风的她也压低了声音,虽然依旧有些糊涂为何会这么凑巧的碰到一位所谓的师叔,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敢顶撞。

“我,我……”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凶杀现场!熠国人畏我仙教如巴亚山的山洪,什么黑锅都让我们背!你这口音都没改过来的毛丫头跑来这里,不是找死是什么!嗯?要不是我提前发现你混在人群,给你带过来,你现在就已经让衙门砍头了!”

鱼白粗着嗓子使劲儿地拍了拍跟前的桌子,吓得夏蓉朵畏畏缩缩地低头不敢吭声。

见夏蓉朵胆怯,鱼白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不过被砍头倒是也不冤枉,那几个人是你杀的吧?那脖子断的干干净净,除了玉蛛的线,中原的庸才还做不到这么漂亮的切口,你本事学的到家。纳拉罕的灵魂若是知道了,会为你这个弟子感到骄傲的,哼哼——”

夸了一句,鱼白的话锋又猛的一转,像个标准的鬼蝎修士一样怒吼:“可你在这里杀人就是糊涂!我们都是阿希哈(五仙教所供奉神灵)妈妈的孩子,忘了祖先的叮嘱么!只有拉图那能够怀抱我们的灵魂,死在这里会让你的先祖蒙羞!”

打个棒子给个甜枣,一顿连哄带吓,夏蓉朵委屈之际,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要给师父报仇……”

“报仇?屠灭玉蛛一脉的屠夫已经承受了阿希哈妈妈的愤怒,被狡诈多疑的熠国人自己给杀了。你要找谁报仇?”

“他,他没得死!他还活着,有人跟我说过——”

“墨帕(猪脑子)!”

鱼白咬牙切齿地走到夏蓉朵跟前,扯着夏蓉朵的领子用南疆语骂了一连串脏话——毕竟这个世界所谓的南疆语当年是鱼白自己个儿杜撰出来的,骂的朗朗上口,一顿输出给夏蓉朵最后那点儿疑心给骂没了。

毕竟鱼白骂的那些话里许多词儿别说中原人,就连南疆人平时也不会轻易地骂出口。放眼整个五仙教,脾气这么暴,嘴还这么脏的也的确就只有他们鬼蝎一脉了。

异土遇老乡本就会让人放低戒心,加之夏蓉朵本来胆子就不大,从小到大被亲师父都没骂过这么狠,听着这位异土重逢的陌生长辈的乡音洗礼,硬生生给骂哭了起来,把前因后果说给了这位陌生的师叔。

自从故乡被灭,夏蓉朵一直怀恨在心,六年前她离开故乡,来到中原打听仇人下落,得知仇人竟被熠国自己人处死时难以相信,于是混迹中原多方打探,靠着在黑市接单当杀手谋生。

五天前,她接触到一个主顾,那主顾给了她两单生意。

其一是问开梳栉屋的孙家人是否知道一个挂着项坠,佩戴箱子之人,并在得知答案后将其满门灭口。

其二则是要杀死拥云县的捉刀人。

而生意的报酬,则是夏蓉朵心心念念的仇人——熠国绣衣直指指挥使·徐寒嗣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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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末,白州拥云县,县衙大街

杭紫花攥着拳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嘿,这下咱们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西川的听雨剑阁竟然也会牵扯进来,老徐,你当初到底得罪多少人啊?”

鱼白一边沿着街往城南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跟我有仇的都是当初的太子旧党,跟听雨剑阁可没仇,顶多是那群正人君子对我当初的做法十分不满,我可没得罪他们。”

“也是,你名声次得很,我这几年可没少听老百姓骂你。”

杭紫花皱起眉头:“不过没想到听雨剑阁的人隐藏在咱们拥云……那人叫啥……马延虎?咱们咋找出来啊?诶,老徐,你有没有西川剑阁的腰牌?要不你再装个师叔的身份挨个问?”

“有,但目前还用不上。”

“我去,你还真有啊!?”

杭紫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也是,这阳光浓度……现在马上要到午时了,午时四刻左右柳凌和那个夏蓉朵就会死,咱们是不是就来不及了?四刻钟的时间,咱们就算找出来藏在拥云的那个马延虎也来不及吧?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蛇早就在盯着我们了,哪儿有什么打草惊蛇。”

鱼白轻轻一笑:“他可一直躲在暗处,这会儿也不忘了嘲笑咱呢。”

“诶?啥意思?”

“你再好好读一读这位‘幕后真凶’的名字?”

“马延虎?马延虎,马延虎………………马虎眼!?”

杭紫花用力地一拍脑袋,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骂道:“我靠!我看那夏蓉朵死心塌地的,我以为她真让你感动了呢!奶奶滴!涮咱俩呢!白浪费时间!?走,咱回去揍她去!!”

“不,没浪费时间,而且也没有下一个轮回了。”

鱼白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县衙大门:“四刻钟,时间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