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煤球

六点四十多分落地,七点多退场。再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回城里,然后在船板胡同的民航家属院处客套一会,最后再推着自行车步行七里地。

等许亚林回到大杂院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整个大杂院里很是寂静,也很是昏暗。除了院门前的一盏昏黄小灯,照亮着归家之路外,院里的人家十户里九户都没舍得开灯。

寒冷的天气,加上较晚的时间,即便是最爱玩闹的稚童,在这会也都收了心,回了家。

伴着前院几户人家里传来的嘀嘀咕咕声,许亚林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先是环顾一圈屋内:宽大的双人床上,只占据了床板一半面积的被褥铺盖,依旧和自己前天离开时那样,板板正正;小圆餐桌上的吃食袋子,也依旧那么随意地丢在上面。用来取暖的小炉,亦是早已凉透。

看样子,家里没进过人...

虽说,许亚林已经看到了这大杂院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没有装门锁。并且,看看那撑死只有一米二高的窗沿,许亚林自己也知道。在这房间里装门锁,纯是一个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举措。除非你舍得花大价钱,将所有的窗户都上一遍锁,不然的话...

这原本设计就没想到要住这么多外人的大杂院,房间里的窗户可都是不带锁的。而只锁门,不锁窗,人真想偷你、害你,何必走门呢?

再加上这年头,用了铁,乃至是铜锁芯的铁锁头,通常都价格不菲。正常大杂院里的人家,几乎都是不锁门的。非常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时代特色。像电视剧四合院里,那样家家户户在门上搞个完全没必要的锁的情况,反而少见。

于是乎,一方面是考虑到“在哪个山头唱哪个歌”,另一方面也是前天走前没想起上锁这茬。许亚林的房间,这两天几乎就是一副大门敞开的状态。

而想起自己刚来这院里的那晚,所发生的事情。许亚林有些不放心周围这些邻居...

或许大的坏心没有,但很多地方...就不说那被瓜分一空的阳江炒米饼了。就说在街道王主任的指挥下,收拾屋子这事。

许亚林记得清楚,当自己进屋时,自己带来的包可都是被打开了。这事吧,就很难评。

毕竟说是收拾屋子,帮自己安顿。那既然要安顿,也有许多人在互相监督,那么将衣服都收拾利索,规整好,这也是收拾安顿的一环。可正常来说,要开自己的包,这提前是不是得和自己说一声?

万一自己包里有什么重要物品呢?

虽说当初的确没有,重要的证件、钱票自己都是随身携带。不方便随身携带的调令、党组织关系转出介绍信等重要物品,自己也在民航局报到时,交接给了新单位。但,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包里有重要文件呢?弄丢了算谁的?

可还是那句话,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

无论是思想品德,还是说人的思考方式,许亚林一直暗暗告戒着自己,不能以完全的后世人标准,来思量和考量这个年代的普罗大众。但这却不妨碍,许亚林暗暗警惕着一些问题。

在警惕之余,许亚林倒是没有其他的看法。前天晚上的事情,许亚林也只当是,双方理解差异,形成的一种小误会。只要以后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毕竟,除了这些,可能让自己不太舒服的事情发生过以外。亦是有让许亚林感动的事情也在那晚同步发生着:比如那各家齐上阵的帮忙,比如那晚自己那炉子里烧着的煤球...

那许久未曾住人的房子里,可不会有煤球剩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邻居们从自家拿来的,就是不知道是哪家人细心,考虑到了自己的取暖问题。

目光转回当下,确认了家里没进过人后,许亚林先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在隔壁的偏房里放好。接着回到主屋,在亮度有些低的昏黄灯泡下,坐到书桌前。

笔记本,钢笔,许亚林都有。

为了避免时间久了,会遗忘路上徐机长教授的飞行技术问题。许亚林打算第一时间,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先将这些事记好。

而写着写着,一股寒意便顺着尾椎骨直冲许亚林的天灵盖。

在所谓温室效应还未出现的1964年,气温普遍是比未来要低的。加上首都地处高纬的北方,又是夜里,哪怕许亚林穿着厚厚的冬飞行皮服,也架不住屁股始终紧贴着冰凉的座椅。

那股零下的刺骨冰寒,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在许亚林记录到最后时,就连手指,都有些微微的僵硬。

“呼~”

将最后一个文字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好后,合上笔记本的许亚林捧着双手,吹上几口热气。稍微缓解了些手上的僵硬后,许亚林便起身走去了偏房。

抓上两把蒜苔,一颗莴笋,再抓了一颗苹果后,走出偏房的许亚林径直摸去了前院对面,那院里为数不多还亮着灯的人家。

“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我是对门的许亚林。”

“老林,对面那当兵的来了。”

“叫许什么的那个?这么晚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你看看去...”

门还未开呢,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便从房里传来。片刻后,一声“来了”的吆喝声响起。

“不好意思啊,同志,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

“不妨事不妨事,许同志,你这是?”

刚一打开房门,被唤作老林的中年人,双眼便被许亚林拧着的东西吸引。绿油油的蔬菜,红彤彤的苹果,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都是那么的璀璨夺目,勾人心魄。

“两件事,一个是,我想跟您家讨两块煤球。两天没回来,我那屋里的炉子早都熄了,方便的话,再讨点拢火的物件最好。还有一个,就是想跟您打听打听,前晚我来的时候,我那炉子里的煤球是哪家人拿来的...”

“您知道的,我们部队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之前没注意,刚刚回来后,冻得受不了,我这才想起来,那晚上炉子里的煤球。这不,带了点东西回来,也算是还礼了。”

举了举手里提着的东西,弄明白许亚林来意的老林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新鲜的蔬果,对地方上的同志们来说,虽然好获取一些。毕竟菜市场那么多,只要不嫌累不嫌麻烦,多跑几家,总能逃离“白菜、萝卜和土豆”的魔爪。

可东西是有,但钱票,却不太趁手。一般人家,大部分时间,还是只能啃那老三样。

在知道了许亚林这是想拿蔬果换煤球后,老林快速一合计,这买卖丁点不亏啊!

“哎哟喝,我当什么事呢...煤球是吧,您先屋里坐,这屋里暖和。您先坐着,光生!光生啊!”

一边将许亚林引进屋,老林一边冲着用帘子隔断的“房间”里喊道。本来正常说话,里面人也不可能听不见的情况,或许是为了凸显自己的热心肠,老林非要吊着嗓子喊两声。

这做作的模样,自然让屋里,那叫林光生的小伙,很是郁郁。皱着一张脸,掀开帘子:“别嚷了,爸,里面又不是听不见。煤球是吧?许..叔,要几块?”

“两块就好,烧过了今晚,明儿我自己去煤场拉点回来,以后就有的用了。”

看着莫约13、4岁左右的林光生,一副“就知道又是我跑腿”的表情,许亚林顿时有点可乐。该说不说,这年头的孩子,从普遍角度上看,干的杂活那是比后世的孩子们多不少的。

帮大人跑个腿,拿个东西,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也挑不出个不是来。

听到许亚林的答案后,林光生又将头转向自家老爹,似乎是在最后征询他的意见。毕竟,从之前的对话态度中,林光生只能听出来,老爹是同意给那许亚林拿煤球的,但给他拿几块,这还得问问。

“听见了吧?你许叔大晚上才回来,家里又没个人帮衬。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会你拿了煤球,就上你许叔那屋去,给人把火拢起来。”

吩咐完好大儿,老林又将目光转向许亚林:“亚林同志,您看这样安排可以不?这屋里温度上来,还得一会。不嫌弃的话,就先在我这屋里坐坐,喝喝茶水,等你那屋暖和起来了,您再回去休息。”

“这不会打扰你们吧?”

老林的话不无道理,想着自己现在回去也是闲着。温度没上来前,睡觉也难睡着,不如和这左邻右舍唠唠嗑的许亚林并没有拒绝。

在意识到徐机长这些民航人和自己刻板印象里的年代人不太一样后,许亚林也想真正见识见识,这个时代下的多数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又是怎样的精神状态。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孩他娘,赶紧,去中院接点水,烧一烧。家里没热水了。”

端着一个暖水瓶,一边摇晃,一边回应许亚林的老林,掀开软木塞一看过后,又一次冲着帘子后面叫道。直到布置完了招待许亚林的安排,老林这才走回许亚林对面坐下:

“咱左邻右舍的,本就该亲近亲近。前天一早,我下班后本来就打算去叫你来家里吃个便饭,顺便聊聊的。结果一连两天,都见不到你人...”

“这院里人啊,也都好奇,你这是去哪了,又是去干啥了。这两天,没少有人嘀咕,但章大爷说了,说你是部队上的同志,有些事咱们不该打听,也不能打听。所以,我也不问这个,就觉得吧,毕竟以后总要在一块过生活的,总得彼此了解一点,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我先介绍一下我,完了,您看看,挑点能说的,随便说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