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方的楼!”
刚进入粤地省府中心,太叔行云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悬停在半空,瞪大双眼,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逐渐映入眼帘——它们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削成了规整的方块,棱角分明地戳向天空。
有的高耸如剑,有的矮胖如匣,还有的扁平成片,活像被巨人随手丢在地上的积木。
“哇!好丑的楼!”她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可眼睛却一眨不眨,贪婪地将这些奇形怪状的建筑尽收眼底。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人间的模样。
从学院的桃花林出发,她一路向东南飞驰,掠过山城起伏的灯火,穿过潇湘蜿蜒的江河,最终抵达珠江畔的这座不夜城。
沿途,无数人类聚集地在夜色中闪烁,像散落的星子,远远望去,只是一片朦胧的光晕。
而此刻,她降低了高度,终于看清了那些光点之下的真相——
方楼。
全是方楼!
“怎么都是方的!”她掰着手指数起来,“一座、两座、三座、四座、五座……哎呀,全都是长方形的!”
她像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似的,一边飞一边指指点点:
“有高的长方形——像根筷子!还有矮的横放的长方形——像块棺材板!还有正方形的——更丑!活像炼丹炉里烧糊的方砖!”
飞过几个城镇后,她停在这座城市最璀璨的中心,终于得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结论:
人类,是一种酷爱方块的生物。
“他们怎么想的?”她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连筑基期都没有,却能堆出这么高的方石头……而且为什么非要方形的?”
夜风吹起她的衣角,下方车流如银河倾泻。
某个瞬间,她忽然对这群不会修炼的凡人生出一丝敬意——
能用凡铁铸就通天塔,或许本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道”。
太叔行云悬停在半空,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方盒子,眉头紧锁。
五分钟过去了。
她依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凡间的楼,全都是长方形的?
在太叔谷,建筑从来不是这般死板的模样。
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如展翅之鹤;回廊曲折,暗合天道流转;就连最普通的居所,也讲究“天圆地方”,绝不会粗暴地切割成四四方方的石块。
可眼前这些……
她俯视着那些高耸的“收纳盒”,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盒子的作用是收纳,不是住宿啊!”她忍不住嘀咕。
——难道凡人把自己当货物一样塞进盒子里?
在修仙界,建筑走向要合天地之势,檐角高低需应星宿之位。
可眼前这些高楼,横平竖直,排列得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哪有什么玄机可言?除非……
她眸光一闪,降得更低了些,几乎贴着某栋玻璃幕墙大厦的外沿飞行。
冰凉的金属框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伸手轻触,立刻感知到其中毫无灵韵流转。
她开始用修真界的知识来分析:
1.稳定性?
“长方形的建筑特别稳固?”她回忆了一下阵法基础,“不对啊,圆形明明更抗风,八卦阵还讲究外圆内方呢……”
2.特殊功能?
“还是说……这些方盒子有什么隐藏用途?”她眯起眼,试图用灵识探查,却发现这些大楼既不是法器,也没有符纹波动,“奇怪,纯粹是凡铁和石头堆的?”
3.材料限制?
“莫非凡人技术有限,只能造方形的?”她想起族中炼器师说过,低级材料确实难以塑形,“可他们连飞机都能造,没道理造不出圆楼啊……”
夜风吹过,下方城市的霓虹灯在她眼中映出迷离的光斑。
别说太叔谷了,她去过那么多修仙世家的地盘——姬家的龙脊山城依山势盘旋而上,风家的云中阁悬浮于峰顶,就连那位从人间来的校长建立的太清学院,建筑风格也是飞檐斗拱、亭台错落,哪像眼前这些……方方正正的铁盒子?
“这些棱角……“她眯起眼,指尖轻轻划过一栋摩天大楼的尖顶,“要是在空中打起来,一头撞上去岂不是要命?“
想到这里,她忽然豁然开朗——也许这就是凡人的战术!
他们虽然不会飞,但若是修仙者在这楼群间缠斗,稍不留神就可能被这些尖锐的边角重创。
她甚至想象出某个倒霉修士被对手一个闪身躲开,自己却狠狠撞上玻璃幕墙的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有意思。“她轻盈地落在一栋大厦的天台上,白色运动鞋踩在水泥地面上。
低头望去,街道上那些四个轮子的铁盒子正慢吞吞地挪动着,像一群笨拙的甲虫。
“跑得真慢。“她撇撇嘴,彻底释然了。
人类的东西,本就该是这样又笨重又不好用——否则这地球岂不是要让他们统治了?
夜风吹起她的衣角,她仰头望向星空,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太叔行云轻盈落地,白色运动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她本可以掐个隐身诀,但转念一想——区区凡人,何须浪费灵力遮掩?
她挑了楼宇的阴面跃下,避开主街的灯光,稳稳落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
巷子狭窄潮湿,空气中飘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味。
她皱了皱鼻子,正打算快步离开,余光却瞥见垃圾桶旁歪歪斜斜地站着三个男人——肥头大耳,寸头泛着油光,领口沾着可疑的污渍。
其中两人正扶着墙干呕,另一人踉踉跄跄地拍着他们的背。
她本想直接绕开,谁知刚走近几步,那三人突然齐刷刷抬头,浑浊的眼睛在路灯下泛着猩红的光。
“哟,哪来的小妞?“为首的男人咧嘴一笑,金牙在暗处闪了闪,“这么晚了,一看就知道是出来卖的。“
他打了个酒嗝,伸手就要抓她手腕:“来,老哥今晚包你!“
旁边稍矮的同伙眯起眼凑近:“老大,这小妞长得好像有点嫩?别是未成年吧?“
“放屁!“金牙男喷着唾沫星子,“谁家未成年长这么高?腿都快到老子腰了!“
最瘦的那个突然恍然大悟,指着她尖声道:“老弟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整容全都整成幼态的,整得越多傍得越好!“
他猥琐地搓着手:“脸这么嫩,肯定是旁边小区的二奶!大哥,这小区好多老板包的二奶都住这儿!“
金牙男闻言更兴奋了,踉跄着往前扑:“嗨,那怕啥?这小妞能跟老板,自然也能跟我!“
他拍着胸脯,酒气熏天:“跟哥哥我,不比那些老头更勇猛?“
三人哄笑起来。
最瘦的那个突然横跨一步,直接拦住太叔行云的去路:“哎那小妞!叫你呢!听到没?还不快扶我们大哥回去!“
太叔行云停下脚步。
她左右看了看——确实,巷子里只有她一个“小妞“。
“你们......在跟我说话?“她歪了歪头,月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瞳孔隐约泛起一丝青芒。
她认真问道:“什么是'卖的'?什么是'二奶'?“
三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夸张的狂笑。
金牙男直接伸手去摸她的脸:“装什么纯啊小妹妹?哥哥教你——“
他的手指在距离她面颊三寸处突然僵住。
就事论事,假如太叔行云多看点她妹妹的“禁书”,可能就能从中学到什么是“出来卖的”和“二奶”了。
可惜她12岁筑基后期,显然不是看禁书看出来的。
“还装清纯?“最肥的那个男人咧着嘴,满口黄牙泛着腥臭的酒气,摇摇晃晃地朝她逼近,“信不信老子就地把你给办了!“
太叔行云微微蹙眉。
再“清纯”如她,也不可能识别不出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对面三人身上那股浑浊的欲望和恶意,简直像腐烂的淤泥一样扑面而来,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有点犯难。
之前在学院的灵船上,她随手教训了一个冒犯她的凡人,结果被校方严厉警告——“凡人体质孱弱,稍有不慎就会重伤甚至殒命“。
可现在……
“如果我现在出手,他们死了……“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死两个凡人,算什么大事?
“是我迂腐了。“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被那些学院的狗腿子影响本小姐的行事风格?“
想到这里,她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天真烂漫的笑容,仰头看向那个最肥的男人:“喂,你们三个——喜欢飞吗?“
那肥猪一愣,随即满脸兴奋,搓着手道:“喜欢啊喜欢啊!没想到现在小女孩玩得挺花的,要跟咱们兄弟一起'飞'?“
另外两人也露出猥琐的笑容,一股混杂着酒精、汗臭和某种腥臊味的浊气从他们身上传来。
太叔行云下意识捂住鼻子,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唉哟,还装害羞?“肥猪男哈哈大笑,伸手就要抓她,“哥哥就喜欢婊子这副纯欲样子!待会在床上欲仙欲死,吐舌头翻白眼的样子,啊——“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因为他的双脚突然离地了。
不,不止是他——另外两人也同时腾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抛向高空!
“啊!!!!!!!“
“啊!!!!!!!“
三声惨叫划破夜空,三道黑影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笔直地冲向天际,转眼间就变成了三个小黑点。
太叔行云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飞了多高?
她没仔细算。
反正以凡人的体质……
“保守估计,五分钟之后才会掉下来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脚步轻快地走出小巷。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光亮处走去,拐过几个弯,狭窄阴暗的小巷终于被甩在身后。
眼前骤然开阔——
整条大街被星星点灯的灯火装点得如同银河倾泻,行道树上缠绕着细碎的灯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会发光的柳絮。
街道两侧人流如织,霓虹招牌闪烁,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喧嚣声扑面而来。
“哇,人!“太叔行云瞪大了双眼,瞳孔里映着璀璨的灯光,“到处都是人!“
她忍不住小跑了几步,白色运动鞋踩在斑马线上,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
四面的行人像潮水般涌动——她面前是乌泱泱的人群,马路对面也是乌泱泱的人群,再远处的路口依然挤满了人。
突然,红灯转绿。
她面前的人群和对面的行人同时迈步,像两股逆向的洪流,轰然交汇。
骑自行车的人摇着铃铛从缝隙中钻过,电动车鸣着喇叭横冲直撞,行人们摩肩接踵,谁也不让谁,瞬间乱作一团。
太叔行云下意识抬脚跟上人流。
刹那间,她被裹挟进了人潮的漩涡。
左边是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右边是挽着手的情侣,前面的大妈背着鼓鼓的购物袋,后面的大学生边走路边盯着手机。
人和人挨着、挤着、推搡着,前脚几乎要踩上别人的后脚跟。
她本能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指尖微微发紧。
一个蹦跳的小孩擦过她的衣袖;
穿高跟鞋的女士为了避让自行车,肘部险些撞到她的肩膀;
外卖小哥急匆匆地从她身后挤过,带起一阵带着油烟味的风。
太奇异了。
在太叔谷,修士们出行要么御剑凌空,要么广袖飘飘,彼此间永远保持着三尺以上的距离。
可这里......
人挨着人,呼吸交错,体温相染。
鼻尖萦绕着千百种气味:香水、汗水、烤红薯的甜香、汽车尾气的刺鼻......
“原来这就是人间。“她轻轻吸了口气,忽然笑了。
红灯再次亮起。
人群如退潮般散去,她却站在原地没动,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白色运动服被车灯照得忽明忽暗。
远处大厦的LED屏正在播放广告,斑斓的光映在她脸上。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多人的场面。
太叔行云站在红绿灯下,瞳孔微微扩大,倒映着整片流动的人海。
那些钢铁铸就的四轮车停驻在道路两旁,像沉默的守卫,静静注视着这场永不停歇的人潮迁徙。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条过江之鲫。
人群不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汇聚成了一种奇异的生命体——像液体般流动,像江河般奔涌。
他们交织、分散、碰撞、融合,在红绿灯的指挥下时聚时散,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恍惚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和周围任何一个凡人的手没什么不同。
原来在人群中,修士和凡人竟如此相似。
都用双腿走路,用双眼看世界,会因拥挤而皱眉,会在车流前驻足。
没有御剑凌空的飘逸,没有掐诀念咒的神异,此刻的她,不过是红尘中的一粒微尘。
这种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种古怪的安全感。
尽管她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步伐,避免与旁人肢体相触,但某种隐秘的、从未体验过的归属感却在心底悄然滋长。
绿灯又亮了三轮。
直到人群已经换过好几拨,她还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