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夏相交的时节,宁吉尔苏站在通天塔的顶层,朝着远方的天际眺望。
通天塔立足于平原之上,目前为止,塔的最高点离地已达万米之高。如果从地面上望过去,可以发现大半个塔身已经隐没到云层之中。虽然看起来雄浑伟岸,但如果靠近去看的话,那么现在的这座塔只能说是虚有其表。
塔的内部空空啦啦的,只是建设了架构,关键的能量传输装置尚在修建,发射信号用的塔尖也还没有开始建造。仔细瞧的话,几百尺的高空中,隐隐约约可以发现几个机械工兵在作业,这当然不是全部,在塔的内部阶梯之上盘踞着数量庞杂的工兵,他们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塔的中央制造着螺旋上升的“光路”。
按照计划,通天塔的主架构本该在半年之前完成建造。但那也只是在外界没人干扰下的理论值,过去一年来,针对通天塔建造部队的小规模骚扰动作一直都在持续。尤其是从半年之前开始,对方甚至开始使用魔法来轰击下层的基建部位。而为了抵御他们,宁吉尔苏不得不把一些人偶的机械程式改为战斗巡逻,建设速度也因此稍有减缓。
来自南部枯树丛中的骚扰越来越多。虽然大多数都是无用功,但相比之前那种触之即溃的骚扰,近期以来,巡逻部队遭遇的威胁,相比于以往要强力许多。无奈之下,他只是在通天塔的上空位置增设哨岗,同时安排掌控键力量的妹妹,定期在塔的下方进行巡逻。
现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站在通天塔的高层遥看下方的景色,西沉的大火星映照之下,远方的星辰之森看起来格外宁静,曾经他们居住过的村庄,就隐匿在那一片郁郁葱葱之中。而与北方星辰之森的恬淡平和相比,位于通天塔南方的枯树森林,给人的感觉则是古寂而又阴森。在那里有一群未知的敌人,他们藏匿于阴影之中,时不时地出来偷袭一手,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举措,但宁吉尔苏明白,决战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
这批藏在暗处的敌人就好像蚊子一样缠人,宁吉尔苏被袭扰得不尽其烦,几次派遣自奏圣乐军队前往森林里进行大范围的搜查,也捣毁了一些据点模样的建筑,但是说来奇怪,无论他们怎么探查,都没有抓到任何一个来自敌方的军士。
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力量的不断增长,尽管隐藏在幕后的人至今仍未显山露水,但宁吉尔苏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澈亮。这片大陆上能够理解通天塔用途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插曲,分明是在预示着那个男人的归来。对手一直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和他在时间上进行着赛跑。
宁吉尔苏用力捏紧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内心的压抑得以释放出来。当年看在妹妹的份上,他给奥拉姆留了一条活路,只拿走了他刺中妹妹的那一半键的力量。他之所以有所留手,为的就是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在逆境中的斗志。如果这样他还是没有能够劈穿荆棘来到正面挑战他,那么就只能证明妹妹是完全地看走眼了。
就算敌人不是奥拉姆也无所谓,宁吉尔苏有自信能让所有来犯的敌人在他面前溃败!只是他希望自己的对手是奥拉姆,为了他妹妹,仅此而已。
就在这时,一阵劲厉的疾风吹过,人形结束了例行的巡逻,施施然落到他的旁边。她及腰的长发在她掀起的劲风之中飘动,如同罗兰一般绽放。
“回来了么?还是没办法抓到一个敌人是吗?”宁吉尔苏语气和煦,像是春天吹起的一缕微风。
人形摇摇头,今天的她仍旧是毫无斩获。迄今为止她只有机会出过一次手,那一次她险些就能成功,但还是因为自己的迟疑,被那群异族人在她面前施法逃跑了。后来那群人虽然频繁的前来骚扰,但都巧妙地选择了她不在的时间段内。虽然目前大都只是一些小规模的破坏,但从破坏的手法以及对于信息的收集把控程度来说,隐藏在背后的人,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没关系,辛苦你了。”
宁吉尔苏早有预料,他张开自己宽阔的臂膀,顺势将人形揽入自己的怀中。隔着衣服,可以感受到专属于金属的薄凉触感。但宁吉尔苏并不抵触这样的感觉。他看了一眼臂弯中的妹妹,眼神之中满是怜爱之色。
妹妹的机械人形拥有紫霄的核心驱动,在机械文明优秀学习程式以及键能力的加持之下,她现在所能够发挥出的实力,并不会逊于身穿星铠的宁吉尔苏。当然如果算上星盾和星枪,那就另当别论。
但宁吉尔苏并不会止步于此,在他眼里,机械的身躯还是有所局限。虽然他已经尽力去学习过去文明的技术,但却还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机界骑士们并未将全部的技术铭刻于数据当中,这就导致他虽然靠技术创造出了一个机械的妹妹,赋予了她独立的意识,但却一直无法能够像常人一样交流。
宁吉尔苏的想法,作为星之勇者的妹妹,既然她能够被神选中,那就应该如莉丝所说的一般,具有成为神的资格。没错,他的终极目标并非是让妹妹作为人来复活,而是代替那个消逝的神明,成为这个世间新的主宰。
而有了这个想法,在发掘星遗物的力量,凭借这具临时的身体重返人间之前,宁吉尔苏必须确保用来唤醒星杖力量的通天塔能够顺利地完成。
想到这里,宁吉尔苏缓缓摊开自己的双手,掌中两颗机界骑士核心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辉。
机界骑士黄华,以及灯影。
大约在三年的那场战斗之中,宁吉尔苏获得了几乎全部的机界骑士核心。作为过去那个伟大文明的缩影,核心蕴藏的能量无疑是十分巨大的。这些核心也是后来他开展工作时不可或缺的工具,比如由他制造出来人形妹妹的身体,以及妹妹手中持有的,承载了一半键力量的武器,它们的动力核心就分属于最强的两个机界骑士,紫霄和苍穹;而作为驱动通天塔的能源内核,也投入了钳碧,翠岚以及红莲三颗核心。
只有这两颗核心,宁吉尔苏一直还没有想到它们的用途。身为第五和第六机界骑士的他们,在他们曾经作为人生活时是一对双生子。在七个机界骑士的核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的核心会产生强烈的感应,这也就意味着,它们两个可以作为同一个机体的两个核心,共同维持机械的运作。
宁吉尔苏对他们知之甚少,在过去的那场大战之中也并未和他们交流。只有在与崩兽的战斗之中才隐隐可以感觉到,黄华的实力稍稍要强于灯影,仅此而已。
这就是宁吉尔苏,对待与妹妹无关的其他人的时候,评判的标准永远是最为冷血的战士思维,这也是他当年以凡人之躯硬憾六大崩兽的凭依所在。战士的意志,就是于沉浸于绝望之中才得以苏醒。
但这些都不重要,宁吉尔苏看着手中两颗闪闪发光的核心,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由同样的方式制造出来的自奏圣乐军队,其实有着与机怪虫一样程式逻辑,那么就代表他们也有着与机怪虫一样的组合拼接能力,当时机怪虫们借助星铠的巨大能量形成了融合巨怪,那么如今,凭借这两颗核心的力量,是否也能制造出同样恐怖的机械生命呢?
想到这里,宁吉尔苏身上忽然散发出一阵阴冷的杀气。感受到宁吉尔苏突如其来的变化,刚才还在他环抱中的妹妹惊吓之余,颤巍巍地从他的环抱挣脱出去。
宁吉尔苏的目光冰冷,也不看她,星铠已经从他的身上显现出来,只见他一个纵身,从塔顶跳将下来,双手一张,星枪业已拿在手中。他就这样化作流星,向着塔的下方直冲下去。人形愣了片刻,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塔下的自奏圣乐机器还在尝试对在这一次袭击中被损坏的部件做维修,宁吉尔苏便身着星铠从天而降,星枪一掷,便将已经故障的机械和维修机械通通打碎,再无一点生气。
人形也跟随宁吉尔苏降落到地面上,看到散落一地的碎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出于本能开始颤抖起来。
机械的外形再怎么恐怖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真正的魔神从来都是浑然天成。
“别担心,夏娃,我不会对你这样做的。”宁吉尔苏一眼睃见呆立在一旁的妹妹,心想她怕不是被吓到了,连忙出言安慰。
虽然知道她并不会说话,但在宁吉尔苏眼中,她真真确确是一个完整的魂灵。尤其是最近,她的一举一动愈发地与常人相似,那份温婉可爱更是与夏娃无异。尽管可能会与过去记忆里的妹妹有些许不同,但宁吉尔苏还是坚信她就是自己的妹妹。
人形点一点头,可是身体还是瑟缩作一团。这也难怪,毕竟人形的身体与这些机械同源,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本能的畏惧也很正常。可是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莫名让宁吉尔苏想起了还在星盾基地水棺中沉睡着的夏娃。
或许夏娃牺牲时就是这样吧……被自己曾经的爱人刺入她的心脏,即便是为了封印潜藏在她体内的那个恶魔,这样的做法也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时至今日,宁吉尔苏再想起那个瞬间,心中仍是会感到无尽的悔恨与哀伤。假使他能够再早一些前来,假使奥拉姆念及妹妹对他的深情,妹妹又何必为此赴死?只要限制住莉丝的行动,借助古代的文献,宁吉尔苏有自信能够将妖精莉丝的灵魂从妹妹身体当中驱逐出来并加以囚禁,只要看守好莉丝的灵魂,这片大陆上便再也不会存在有关星遗物的争斗。
可是宁吉尔苏未曾想见,奥拉姆的心中全是他那不切实际的勇者梦!
奥拉姆为了自己成为勇者,竟然剽窃了本属于夏娃的勇者资格,并用爱他的人的牺牲成就了他勇者的“功业”!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夏娃去爱?想到自己发现夏娃尸体时,夏娃脸上流下的两行泪痕,宁吉尔苏对奥拉姆的恨意便又增加了几分。
奥拉姆……你现在在何处?
宁吉尔苏双手握拳,心中愤恨却又无处发泄,只能盯着远方的枯树一直怔神。然而就在这时,从他的眼眶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来,在他面前微微晃动着——妹妹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向自己——她已经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善解人意的她看到宁吉尔苏这样的形状,知道他又陷入了某种名为回忆的池沼,连忙“出手”阻止他继续乱想下去。
她的身躯还在微微颤动,但是她首先关心的还是自己。望着她那张含笑的面容,宁吉尔苏更加愧疚,不止是因为自己的突发奇想,置旁人于不顾的行为,更因为想到由于自己技术的不足,导致她的面容生来就被设计成只能微笑,无法自如表达自己想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迅速袭遍他的全身。
然而他更多的还是感动。她的身上传达来些许的畏惧,可即便是对自己刚才的样子产生畏惧,她还是本能地上前关心自己的情况。尽管冰冷的机械没有办法表达真正的情绪,然而他却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份专属于自己的温柔与关怀。
一直以来,宁吉尔苏从未对别人说起自己对于这份情感的渴望,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守在夏娃的身边,看着夏娃幸福的度过一生就足够了。可是直到夏娃死去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已汹涌到无法自溢的程度。
他伸手将人形揽入自己怀中,和她紧紧抱在一起,在她耳边轻声说出自己的誓言。
“妹妹,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别。”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静默在一起。在他们的四周,散落着无数机械的零件——这是刚才被宁吉尔苏打碎的,并没有来得及收拾;身后,通天塔孤独地耸立着,号称能够通往神国大门的这幢建筑直直地刺入天空,昏黄的天空悠长而又高远,孤塔下的二人在天地的幕布下化作两个模糊的小点,似乎连光都凝滞在了这个瞬间。
宁吉尔苏环抱着怀中的妹妹,沉溺于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温柔当中。怀中的机械少女对他没有任何抵触,放任他做着这样的事情——很奇怪,明明手掌中传来的触感还是那么冰凉,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温暖。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过于沉浸于这种虚幻而产生的错觉,有那么一瞬,从身旁传达而来的冰凉触感夹杂着一股悲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