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李来亨着实一愣。
他没有想到这个田既霖会如此的通情达理。
这种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数载,但影响还是很大的。
原本李来亨觉得等待他的会有一股山崩海啸,谁曾想却是云淡风轻,轻轻带过。
这是李来亨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谁说就这么算了!”
便在这时,李来亨忽的听到一声暴喝。
扭头瞧去,只见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的踱步而来。
这人的身材精瘦,比田既霖更显得修长。
他的皮肤明显也更加的白皙,看起来就和中原江南的那些贵公子没有什么两样。
“三弟,休得胡言!”
田既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可知道这位是谁?此乃三原候李来亨。”
“我当然知道他是李来亨,我还知道他是一只虎李过的义子!大哥当初就是被李过劫掠后忧愤而死的!”
李来亨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
此人应该就是田既霖的三弟田甘霖了。
“可你知道,现如今三原候是在为谁做事吗?三原候是文相国的爱将,这一次正是文相国命三原候前来的!”
田甘霖愣了片刻,旋即不可置信的问道:“文铁庵先生?你是文铁庵先生派来的?”
“然也。”
李来亨如是说道。
“文督师命令我前来容美宣慰司,一是拜会田土司,替他老人家会一会故人。二也是为了借道去往辰州。”
李来亨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实话实说,藏着掖着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文先生年长我二十岁,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我还记得文先生当初在容美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赋。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曾经道者履,草木尽知名。亲舍白云在,绿堂棘草横。凶徒何卤莽,奴仆借恩荣。回首追谈笑,劳歌望峡生。记得先生语,凶残众所骄。衮衣何岁别,月窟一亭烧。忆旧怀鱼素,书空作洛招。年年徒自憾,遗迹话渔樵。”
这首诗也是田甘霖写来感怀文安之的。
自从文安之离开容美宣慰司后,他们一别已有数载。
期间虽偶有书信来往,但毕竟比不了当年一起游湖吟诗来的令人向往。
此时听到李来亨是受文安之所托来到容美宣慰司,田甘霖心中的怨气便也消散了不少。
“文督师有一首诗送给您。”
李来亨稍作思忖之后径自吟诵道:“毕节吾师也,忘机懒荷锄。主方潜白水,臣合老红苗。豺虎心何厌,凶残众所骄。满怀悲愤事,留与话渔樵。”
“满怀悲愤事,留与话渔樵...”
田甘霖默默的念道...
“文先生为何变得如此之悲愤?如今的形势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了吗?”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在田甘霖看来,大明虽然已经微弱累卵,但也没有到毫无机会的地步。
至少如今云南、四川、贵州尚且在明军掌控之中。夔东十三家也掌控了不少川鄂交界的地带。
还有他们这些土司,只要朝廷还在,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们也会坚持的呀。
“当下的形势确实很严峻了。”
李来亨叹了口气道:“如若我们再这样拖下去,不采取积极的行动,很可能真要成为千古遗恨,做亡国之人了。”
李来亨的情绪其实还是控制的很到位的。
该高昂的时候高昂,该悲怆的时候悲怆,以能够达到最好的共情效果。
田氏父子兄弟皆为感性之人,李来亨的这番话对其影响自然极大。
田甘霖此刻羞愧难当。
“方才是某冒犯了。某只记着一家一姓之恩仇,却忘了家国大计。某在这里向三原候赔罪了。”
李来亨连忙拱手还礼:“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做事,都是为了大明奋斗,还分什么彼此?此先大家各为其主,才会有了那么多的分歧。如今能够齐心协力,方可抗虏伐清,光复中原。”
这个时刻,李来亨的口才发挥出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一旁的郝摇旗听得直愣了。
他没有想到小老虎的口才如此之好,简直让人找不到任何辩驳的理由。
“当初文先生为家父《秀碧堂诗集》撰写序文,言道:惊飚撼长林,莫摇鸾栖之树。歌紫芝以寄傲,奚啻商颜畸人;咏白雪以自怡,何殊华阳仙隐。耕烟种瑶草,自得世外芳香;就涧饭胡麻,已非人间烟火。当时吾以为天下桃花源唯有容美也。可现在看来,适逢乱世,这天下哪里又真正有桃花源呢。”
田甘霖语罢,土司田既霖见气氛实在太压抑,连忙打圆场道:“三弟也不必如此悲观,三原候不是说了吗,如今的形势虽然严峻,可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且听听看他带来文相国的什么吩咐。”
“是啊,多谢兄长提醒。某方才昏了头,竟然连这正事忘记了。”
能够看出田甘霖刚刚的情绪确实有较大的波动,起伏之间出现如此失态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还请三原候直言。”
说罢,田甘霖转向李来亨,深深施了一礼。
此时此刻,李来亨的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某种意义上来讲,李家和田家是有仇的。
虽然这是先辈之间的恩怨,并不应该由他们这些后辈来承担。但一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有些时候确实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好在文安之跟田家父子的关系十分特殊,有他从中作保,这才免除了一场冲突。
不然,以李来亨的身份,他们这一行人此来容美宣慰司恐怕是凶多吉少,连平安离开都难。
“是这样的,文督师叫我南下主要是为了去辰州,游说抚南王刘文秀尽快出兵攻打常德,以此来为朝廷赢取时间。”
李来亨仔细忖度了一番措辞之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西宁王出兵广东,围攻新会却久久不能够拿下。如若我们在湖广仍然不能够打开局面,一旦广东战局有变,朝廷的形势将极为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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