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磨损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人措不及防，但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她坦然回答道：“他不在了。”

似乎有些意外对方的坦诚，卡洛斯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可你真的很像他。”

星轻轻叹息道：“如果你认为一滴水滴进海里后还能保持原样的话，那我的确是卢斯没错。”

话落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悲伤的气息，星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慌乱，全然没了之前那种虽礼貌却带着疏离的感觉。她这才意识到，即使自己不再是卢斯，自己的言行仍然会影响到那些与卢斯有牵绊的人。

卡洛斯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柔和，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不必了。”他垂下眼帘，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澜，“我知道的，他的笑容，他的眼神，那些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果然……看到卡洛斯的反应，星终于得出了结论。尽管她受记忆影响，在某些时候会做出与卢斯相似的举止，但在真正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眼中，她与卢斯之间的差异就像白昼与黑夜一般明显。

“你要是想他的话我可以装成他的样子。”星没有急于上前给他安慰，反而用一种近乎取笑的方式调侃他。因为她知道，身为战士的卡洛斯不需要那种柔弱的安慰。

“算了吧。”卡洛斯果然振作了过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这样才对嘛。”星轻轻点头，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说道，“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换个壳子而已。反正就算我没变成这样，人们也已经开始忘记我是个人了。”

星的话并非没有依据，卢斯的功绩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实在是过于伟大，以至于人们已经不愿意把他当人看待了。在他们眼里，卢斯是类似于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一个美化过后的符号。这也算是英雄的悲哀吧。

没有计较星依然在以卢斯的身份说话，卡洛斯给出了最后的考验：“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现在的你还效忠教会吗？”

居然还有啊……明明是很严肃的场合，但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她理好思绪，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我还是卢斯的时候就没有效忠过教会。我效忠的是人类，是我们创建的秩序与文明，教会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果然没变啊……

卡洛斯看着星如此想道。卢斯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在乎什么信仰和神明，他在乎的是人民，他真正的信仰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类终将繁荣的未来。

听到星的回答，卡洛斯点了点头。至于星是否通过了这次考验，他并没有直接声明，而是坐了下来，随意地问道：

“不给我也泡杯茶吗？”

他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香气此刻正在客房上空缭绕。

星白瓷般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愉快的、不含丝毫虚假的笑容：“当然。”

她转过身去，迅速给卡洛斯也泡了杯茶：“给。”

卡洛斯接过茶杯，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满口腔：“嗯，味道不错，和卢斯以前泡的一样。”

星对此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回过头地招呼道：“吉特，过来吧，事情解决了。”

“呵呵。”一直站在角落充当背景板的吉特这才真正放心，缓缓靠了过来。

三人围坐在桌边，桌上的茶水蒸腾起丝丝热气，给冬夜里温暖的室内添上几分茶香。

星就这次跟卡洛斯对话的机会，先跟他对照起了教会的近况。原本回去之后是有专门的文件和报告的，但星想提前了解些情况。

想到这儿，星不禁叹了口气。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不，倒不如说从她到这具躯体里开始，她就注定要走上这步。星觉得，每天与文件打交道的日子离自己不远了。

回到现实，星重新把精力放到卡洛斯的话上。

“教会领地目前治理良好，新出台的《粮食法案》与《牧师考核制度》已顺利实施，我们也在提高工业产量并加快魔药研究。”

“默里耶正在无尽冰原的地下设施内监控星球状态，前些日子的报告上提到他已经和地底民族达成了合作关系。”

“拜尔弗兰对于圣光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已经找到一种特殊的符文组合，让普通人也能使用圣光的力量。但考虑到教会的统治力和权威性，我们暂时没有将这项技术公开。”

“东帝国的钢铁收购日益明显，他们对稀有金属的大规模收购几乎垄断了市场。一支庞大的魔导傀儡军队已经光明正大地停在了帝国近郊的荒漠上，东帝国的人称它们为‘哨兵’。我们的密探历经艰险，终于得到了普通哨兵的设计图，但据情报显示，帝国的秘密实验室里还藏着更加高级的型号。”

“精灵那边倒是没什么大动静，但传来的消息表明他们正在集中人手进行某种实验。这方面我会继续安排人手调查，但精灵这个长寿的种族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完备，常规的情报收集手段很难奏效，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有成果”

……

卡洛斯尽可能简洁地汇报了最近收集的情报，同时还加入了一些个人看法和后续计划。星和吉特两人全神贯注地听着，深知眼下卡洛斯说的都是教会的核心机密，是情报部门日夜工作的结果，其动向甚至可以影响到整个大陆的格局。

整场汇报持续了大半夜，期间星时不时提出疑问，卡洛斯均一一回答。至于吉特，身为学者的他做研究还行，但事关大陆局势，这种等级的会话他还是插不上嘴。

“终于说完了……”听完整场汇报的星不禁想伸个懒腰，但考虑到卡洛斯在这儿还是忍住了。毕竟在这种场合，该有的形象还是要有的。

见整理情报的事告一段落，星似乎是想缓解下气氛，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话说，你们印象中的卢斯是怎样的人？”

“啊？”“嗯？”另外两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仿佛在说：这件事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星摆了摆手道：“这不是想听听看别人的看法嘛。”

吉特低头沉思片刻，随后抬头道：“卢斯，他的意志力很坚强，同时也……相当疯狂。怎么说呢？正常人是不会想到跟我这种人合作的。”

“教会里人多眼杂，而且这件事的危险性极高，找一个人少的地方能减少暴露的风险。一群罪犯里最信得过的就只有你了。”星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真不知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呢。”吉特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呢，卡洛斯？”吉特转而看向卡洛斯，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在你眼里，卢斯是个怎样的人？”

卡洛斯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他是个既残酷又温柔的人。”

“当人类沉迷于权力的游戏时，真正的威胁正在地底深处苏醒。如果人类不能共同面对这场危机，那我就只好亲手统一这些腐朽而幼稚的王国了。”卡洛斯淡然地说道，“这是他的原话。”

“他想要拯救人类。”卡洛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仅凭仁慈和善良无法拯救所有人，所以为了不让无辜的生命在无意义的战争中消逝，他挑起了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说到这里，卡洛斯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回忆与卢斯共度的时光。那是一个将自私与无私都演绎到极致的人。

他全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一意孤行，哪怕使用暴力也要将所有人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强行推动新时代的到来。然而，他又拒绝了这个过程所带来的所有荣耀，那些足以让普通人陶醉一辈子的荣誉，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呵呵，你形容得还挺贴切的。”星听着卡洛斯的描述，没有要更正的意思。

卡洛斯还在继续：“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却成为了教会史上挑起最多战争的骑士。”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轻易接受卢斯改造自己复活的原因。当他的身体日益衰老时，为了实现他的野心，他注定会选择舍弃肉身。”

“呵呵。”听到这里，星不禁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加入帮忙控制躯体的话，这具躯体不知还在哪流得满地都是呢。

“这么看来他算是成功了，我现在的这具身体没有衰老的问题。”

“这么说，你永生了？”卡洛斯似乎完全不觉得意外。

“不，我照样在慢慢步入死亡，只不过形式不同。以前的死亡是肉体的衰老和毁灭，而现在，死亡是人性的消失。”

星冷静地阐述道：“我的人性不可能永远保持，彻底失去它只是时间问题。”

她的声音似乎变冷漠了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属于卢斯的那段记忆在人格中的占比会越来越少，最终像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消失在无尽的记忆中。”

这是事实，死亡依旧存在，只是在星身上它换了种形式。

然而，星此时却转而一笑，轻松地说道：“但这也是从永恒的角度看而已，根据我的计算，最近几百年我的人性还算稳固。”

“不必悲伤，只要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或多或少被环境影响，慢慢失去原本的模样，这并不意味着死去，毕竟变化才是世界的常态。”

卡洛斯沉默地看着星，心里泛起了万丈波澜。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过去卢斯的影子，那个承担得比谁都多，却比谁都走得更远的先驱。

“嘿，说真的，现在这具身体可比原来的好用多了。”星拍了拍自己的腰，又踢了踢腿，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胃口也好，一觉到天亮啊！”

卡洛斯看着星那愈发开朗的模样，不禁发出感叹：“你的心胸倒是开阔了不少啊。”

“那是当然！”星骄傲地拍了拍胸口，“两颗心脏跳着呢，能不心大吗！”

卡洛斯见此，把目光投向了吉特。

“别看我啊，她自己要改成这样的，我可没插手啊！”吉特无辜地为自己辩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