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留影珠

这边,孟瑶仙在与林夫人套话,而另一头的邬筠回到厢房,关上门后,背后飞出来一只黄色符纸的傀儡娃娃。

“师兄,是我。”

傀儡娃娃是被孟瑶仙的意念所控制着的。

应当是方才孟瑶仙支开他时便留下了,等他一个人时才跳出来。

孟瑶仙的傀儡小人讲述了方才孟瑶仙发现异常的那个院子,她想让邬筠先去探探情况。

“好。”

邬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坐下。

邬筠和他肩膀上趴着的傀儡娃娃来到了孟瑶仙所说的那个院子。

院子的大门被人上了锁,傀儡娃娃飞上前试探性将手摸上大门,瞬间被点燃,飞快弹出来,用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嘴巴想将火焰吹灭,却只是无用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身后已经没有退路,种种问题都指向了这个院子,意娘的身世,还有她究竟因何而死。

门被推开,里面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花圃中盛开的月季在微风中摇晃着,花圃里的花都是被精心照料的模样,屋子前的摇椅上还放着一把团扇,椅子还在晃动着,像是人刚离开。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这个院子是一直有人住的,而且被照料的很好。屋子前边上站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们,从身形上来看,那是应该是个男子。

二人在门外驻足良久,那人忽的转身,不知怎的又变成了女子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下一瞬,那个身影又出现在摇椅上。

邬筠追上去,想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还有她是不是就是意娘,但就在邬筠靠近的一瞬间,她消失了,只留下一本书,这本书没有名字。

拿起书,随手翻看,大致可以知道,这应该是一本话本子,讲的是一个女子与她青梅竹马的爱恨情仇。

邬筠想起,孟瑶仙似乎很喜欢看这种书消磨时间。

随意看几眼后,带上一起拿走,或许有用。

收好好话本子后,一抬头,那道身影又出现在屋子前,坐在台阶上。

邬筠又追着身影一路进入到里屋,一转眼人又消失了。

可是就在二人踏入屋子里的一瞬间,门自动关上,天色在一瞬之间变色。

追到里屋后,邬筠才意识到,这个身影,或许只是吸引他们进入这里的诱饵,其真实目的尚不知道。

但无论那背后之人有何种目的,他都不会让其得逞。

屋子里一张梳妆台,旁边是拔步床,微风吹动床上轻盈的薄纱。

邬筠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方才的身影。

被烧的只剩下一只手都傀儡娃娃死死扒住邬筠的手臂,警惕地在他的手臂处探头探脑,模样甚是可爱。

这个地方有古怪!

事实证明,邬筠的判断是正确的。

很快,四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落下的物体并未砸到邬筠,而是像一道影子一般穿过他的身边,落到地上,四散开来。

而邬筠的身体在不断的下落,他伸手努力地想要抓住孟瑶仙的傀儡娃娃,却只是无用功。

落入一片黑暗中,没有光,没有声音,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很快,四周飘起无数的光点,小点点汇聚到一起,一点一点拼凑出来新的世界。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窗外的阳光通过窗户照射在地面,桃花的枝丫伸了一点点进来。

梳妆台前坐了一个女子,正是方才的女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正在描眉,手中的眉笔对着自己的眉毛比划了许久才终于下笔。不过一会的功夫,她的眉毛就被自己画得又黑又长,反正是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有点丑。

邬筠站在原地以一个旁观者都身份看着这一切,脸上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而黄符小人死死扒在邬筠的肩膀上。

少女因为不熟练所以导致脸画的红扑扑的,眉毛上跟两条毛毛虫似的。少女对镜看到自己的成果后,哀嚎了一下,整个人都蔫蔫的,但是没过多久她又重新振作起来,将脸洗干净,又重新画了一遍,这次就好很多,少女脸上的雀跃溢于言表。

“哒哒哒”房门被敲响,少女看过去,很开心地与对方分享自己的杰作。

邬筠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不仅如此,面前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们,就像是,一段记忆。

忽然,傀儡小人想到了什么转头飞向邬筠面前,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比划着:“这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幻境。”

孟瑶仙虽然人没办法和邬筠一同来此,但傀儡娃娃和她的意念相同,是她的另一只眼,她若想说什么自然也可以通过傀儡娃娃传达。

“是残影。”邬筠开口。

看来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残影通常以留影珠保存,往往记录下来的是人的某一段记忆,或者某一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是人的记忆。他们现在所看到的,也并非就是在当下场景所发生的,只是这段记忆中的人的举动。

面前的画面貌似是这个少女的记忆,但是那个与她说话的人的脸庞却是模糊不清的,这就证明,少女已经将这个人遗忘,或者,被人刻意抹去了。

一转眼,那道身影又出现在书案前,提笔写字,再转眼,她又出现在床前望着远处叹气。

“所以,这是这个少女的记忆?”傀儡娃娃歪着脑袋,很是不解。

“那这段记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幕后之人为何又将邬筠引来?

画面一直重复着梳妆台书案,和窗前这三个画面,邬筠试图打开那扇门,当自己的手放在门上,却发现,这扇门貌似不是实心的?或者说这根本不是门。

他们被困在留影珠里了。

恍惚间,邬筠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的场景出神。

他突然记起来,有一个人和他说过,记忆可以提取出来,存放在特质的法器中留存。

模糊的记忆中,那人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提取出来,放入一颗珠子里……

他曾经也将自己的记忆封存,那是一段痛苦的记忆,他依稀记得,他的那段记忆封存在一个法器中而这个法器,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半分。

这边邬筠还在出神,傀儡娃娃已经飘到少女身旁。

三个画面看起来是一个女子与她的心上人,相见时的欢喜,离别时的思念,以及忧愁。

傀儡娃娃飞到书案前,她并不能看到少女信上写的内容。

她想起来,昨夜女鬼在回想以前的事情时,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了一个裴字,但也因为说出来的这一个字,遭受了更严重的反噬。

画面定格在少女写信的画面,便不在重复。

邬筠回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只笔,在空中跟着少女的动作一同。只要确认了面前这个少女写信的对象是谁,就能知道女鬼到底是不是面前的人。

少女停笔,邬筠的手也停止动作,金色的字慢慢漂浮在半空。

“裴郎,见字如晤,距离你去京城已经过去一年。不知这几年年来,你过得如何,是否顺心?你走的时候曾向我允诺会履行儿时的婚约,一年后,会回来娶我。现已经过去三年,我思来想去,或许当时的诺言,只是年少无知时的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所以我们的婚事还是作罢……”

最后的署名,少女并未写出来,因为这段记忆的主人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姓名。

信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但写信的少女不知盼了多久,等了多久,写出的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看来,这个少女确实就是林夫人口中那个因倾慕林大人,却莫名惨死的意娘。

邬筠想起,孟瑶仙与他提起过,那个叫意娘的女鬼像是被人抹去了记忆。

“我觉得她更像是被人在记忆上上了枷锁,而非被抹去。”

“扶仙洲的藏书阁里的一本图册有记载这种法术。不过,那本书没有书名,而篡改记忆在扶仙洲属于禁书,在千年前已经被全面禁止,不在对外传授,凡是使用此禁术者,皆被扶仙洲联合围剿,诛杀。但是一人除外。”

千年前的四魔,其中莲君就是擅长利用人的记忆,加以修改,从而利用人心为其做事,甚至有效仿者利用篡改记忆杀人越货,最后皆因为控制不住心中膨胀的欲望,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自此,扶仙洲众仙门联合禁止篡改记忆的术法,并封锁了所有有关的消息,使其销声匿迹了一千年,不被世人知晓。时隔千年,今日,才得以再现人间。

邬筠说到一半,便没有再继续说。

“既然这属于禁术,师兄又是怎么知道的?”

按邬筠的所说,既然是禁术且在千年前就早已销声匿迹,师兄又怎么会认得出来?

邬筠眼睛下垂,半晌,在傀儡娃娃歪着脑袋不解之时,他开口道:“因为我曾经见过莲君。”

复苏的记忆让邬筠说不出谎言。

邬筠遇到孟瑶仙之前,他确实是在凌云门。

那时,凌云门掌门将邬筠带回凌云门,并收其为弟子,在其座下修炼。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只是心中莫名有一个念头,他要找一个人,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他只知道,他要找到她。

在凌云门这些年,邬筠翻阅无数书籍才找到于此相关的一些线索,还有一个令邬筠意想不到的人。

一百年前,四魔大战后,邬筠身受重伤,在扶仙洲疗养了百年,才将将恢复,在这百年岁月里,师父从未向自己提起过有关自己失去记忆之事,每当有人问起邬筠受伤一事时,常岱的借口往往都是那一个。

对外常岱对于邬筠受伤的事情并没有让过多人知晓,但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还是有一部分人知晓了这件事情,对此常岱的解释是四魔所为,其他的便不愿多说。

他失忆一事,常岱必然知晓,但是却从未提起,可见对方并不想让他记起来。

所以邬筠寻找记忆一事师父并不知晓,他也不打算让师父知道,既然师父有意隐瞒,必然不会如实相告。

负伤之后,在扶仙洲的这百年里,在众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不问世事,沉默寡言,一心修炼的大师兄。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梦魇,梦中火光冲天,有一个人永远埋葬在那里。

每每梦醒,他又会忘记这个梦,留下的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当他企图回想起失去记忆时,遭受反噬的痛苦。就算要承受钻心剜骨止痛,邬筠还是想回忆起自己忘记的那个人,他好像答应过那个人会找到她。

“师兄?师兄”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黄色的烧焦的小手,傀儡娃娃仅剩下一只的手在邬筠面前晃了晃。

“师兄,你,没事吧?”

完蛋了,她好像一不小心说错话了,这家伙愣了好久的神。她该不会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万一等下这人杀她灭口怎么办?

“无事,不必担心。”

还好还好,看起来对方没有放在心上。

言归正传,当下已经确认面前的少女就是意娘的前身,而他们所见,即是意娘的记忆,按照如此推理,那个裴郎就是林大人。

那么引他们进来的,便是……

邬筠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但并未证实的事情,但还不打算和孟瑶仙说。

现下,约莫知道怎么破解面前的局面,却不能保证这个留影珠的世界不会坍塌。

邬筠上前,拔出自己随身的剑,插入面前这个“意娘”的心口中,意娘转身,脸上的神色是解脱。

是的,将邬筠引到留影珠中的是意娘。

但这并不是完整的魂魄,只是承载着意娘记忆的一缕鬼魂。

这一缕鬼魂支撑着留影珠这个小小的世界,在最后,意娘的气息消散之前,喃喃道:“自由了……”

意娘的目的,便是离开此处。

她不想再无数次地重复着与那人的相遇,相知,相恋。不曾后悔,只是她眼光不太好,选错了人。

下辈子,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