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云海玉弓缘》的感觉百味杂陈。从“好不好看”也发散到“是否这一切无法挽回,或者这样的结局是否就是悲剧”。毕竟很多事真的会发生,合上书也不见得万事大吉。
世界上的故事都是似是而非,都是巧合还有一厢情愿。
误读也好,过度阐释也好,读别人的故事,到头来总是说自己的心事。
一、让我三招—厉胜男
男性读者为何大部分喜欢被(用强)呢?大抵和所谓三不主义完美匹配: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总之是半推半就,总之会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我其实也不想。
我们不怕作恶,如果是被迫简直完美。
和赵敏类似,厉胜男也想办法让金世遗答应她三件事。她的算盘是百依百顺这个事情会变习惯,一次就好,一次又一次就是你好我好。
事实上这个做法基本是成功的。
程灵素(金庸《飞狐外传》)用毒恐怕和她不相上下,但最后还是只好自己吞下毒药。而厉胜男硬是凭这个让金世遗谷之华又哭又笑,最后哭笑不得。
梅芳姑(金庸《侠客行》)近乎十项全能,被石清说到郁卒变成尸体还要大白守宫砂于天下。厉胜男可是打败了唐晓澜还逼他兼职婚庆公司司仪。
金世遗更是就范,因为厉胜男没有心软。
大部分女侠最后都会心软,霍青桐是这样(金庸《书剑恩仇录》),程英还是这样(金庸《神雕侠侣》)。厉胜男才不会说什么算了,因为她无路可退。这一点,甚至赵敏都无法相比。譬如厉胜男在婚宴上,哪肯这么扭头就走。
厉胜男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这个目标不是找到金世遗这样的白面郎君,而是另有天地。
自始至终她要替历家扬眉吐气,要替乔北溟打败天山派。
武林说走了一个孟神通,又来一个孟神通。这句话并非仅仅说厉胜男行事乖张,而是竟然有个女人想一统武林。那可是练霓裳冯琳这类老牌都没想过的事情。
金世遗口口声声觉得厉胜男是他的影子,其实恰好他才是对方的影子而浑不自知。
他们要做的事情除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之外,就是天下之大不仅是天山派最大。孟神通、厉胜男甚至是西门牧野满脑子都是变强,为了变强不择手段。那么变强之后呢。天下太平自然是天山派独大,然后大家过家家。所以不和谐音、杂草就总会冒出来。不是那些反派找到了武功秘笈,而是武功秘笈找到了夏娃。
厉胜男最为人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对金世遗纠缠不休,而是那么偏执地找上唐晓澜。一纸虚名?她要替那些被碾压的,抬一次头。
可惜金世遗不是那个爱人同志。他曾几何时的不讲道理基本就是一种胡闹甚至算是一种撒娇。
而厉胜男的出现类似一种急转弯。虽然从金世遗的本性而言,他是很享受这种胡闹的。他和厉胜男最快乐的时光绝不是在海岛上,而是在冒充御林军横扫朝廷侍卫的经历。
也正是这种默契让两个人产生了甜蜜的误会,那种默契的苦果就是厉胜男以为自己一直是这样,而金世遗(痛心)地惊诧: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于是急转弯变成了车祸现场,即便没有谷之华,他们还是会最后不在一起。
厉胜男几乎完成了所有的目标,她没有为情所困而无所事事。甚至以金世遗妻子辞世都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种勉强不仅仅是风月离愁,这种勉强也不止是你好我好。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世界,厉胜男的算盘还是打响了,每一颗算盘珠都浸透了她的心血,熠熠闪光。
那种光是如此寂寞。
二、还是孩子—曹锦儿
曹锦儿基本算是商老太(金庸《飞狐外传》)和灭绝师太(金庸《倚天屠龙记》)合体。
首先是极度固执,其次是反婚狂人。
整部《云海玉弓缘》的高潮并非是三次擂台赛,而是曹锦儿宣布把谷之华开除门派。她的理由在六十年代算是至大至刚:老子的成分不好,女儿叫人怎么相信。
就如同样经历那个时代的倪匡所说:在中国谁是谁的儿子太重要了。
谷之华出场就打败了邪派妖人,就像乔峰(金庸《天龙八部》)出场那样红彤彤金灿灿。但是瞬间就跌落云端:
你有两个爸爸:一个是江湖大侠,一个是江湖公敌。前者是已然去世,后者是所有人的心腹大患。就这点而言,曹锦儿近乎替天行道,至少算是政治正确。
抬头朝天看,苍天放过谁。
在孟神通的蛊惑之下,当众宣布要认贼作父的两个孙儿前方实力打脸。这时候曹锦儿却搬出了至理名言:
“他们还是两个孩子,懂得什么?冯老前辈所加给他们的罪名未免太重了!”
可惜冯琳不会装模作样:是你的孙儿,你就嫌罪名重了,那么谷之华在娘胎里你便给她定了罪,这岂不是更重了么?”
曹锦儿其实倒也不必害羞,甚至不用觉得自己过分,因为《云海玉弓缘》的世界讲得就是双标,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上就是在说这个标准如何制定。
谁是孩子,还得看谁说了算。
三、修罗阴煞—孟神通
孟神通就是渴望打破这个规则的人。心心念念,这个为了修炼武功不惜抛妻弃女,不择手段、伤天害理的人,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我要说了算。
就如逐日的夸父,不屈的刑天。孟神通凄厉绝望地要和贼老天要干到底。他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了一切。他剜去了自己的良心,折断了自己的翅膀,他觉得什么都无法阻挡。
老天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黄易在《大唐双龙传》里写了女儿石青璇为唯一破绽的魔王石之轩,孟神通远没有那么潇洒。谷之华何止是他的唯一破绽,而是导致了孟神通浑身都是破绽。
孟神通练的武功一副穷凶极恶的面相,第九重修罗阴煞功这种让人直接想到十八层地狱。但就如地狱的魔王共有特性并非是狰狞,而是他们都渴望天堂的模样。
孟神通不会接受招安,又不甘心随波逐流,所以他只能一次次以卵击石。人生没有理想和咸鱼没有分别,但人生拥有理想,可能就是一只粉身碎骨的咸鸭蛋。
就像他像的那些人,孟神通毕竟不是主角。
四、我辈孤雏—金世遗
云中岳的《剑海情涛》,续集为《血剑兰心》,主人公是“恨海狂龙”梅文俊,结尾这样写道:愿这个世上再无狂人狂龙出现。
金世遗大就是其中非常有名的一个狂人。狂人的宿命自然就是要么死,要么不狂。
《冰川天女传》、《云海玉弓缘》以及后传《冰河洗剑录》这样一个系列,可以看出金世遗逐渐【去狂化】这样一个过程。特别是厉胜男的去世,颇有金世遗排毒的象征意义。
每次金世遗号称把厉胜男的影子从身体里驱除出去,就像跪在唐僧面前的至尊宝:师父,我重返正途了。悲哀的是,他大半生都找不到可以跪的地方,甚至终于跪了下去,又被嫌弃。
他可没有杨过的油嘴滑舌,更不像陈家洛那么优柔寡断。他给李沁梅带来的礼物只是海星珊瑚这样的小玩意,他一次次向谷之华辩解却只是弄巧成拙,更多的是哑口无言。
他是多么容易欣喜若狂,他就有多容易万念俱灰。他应该宁愿去面对可以吞没海岛的火山,咬断铁拐的鲨鱼,他也无法去面对自我近乎无休无止的拷问。
他是不折不扣的悲剧,套用朱聪叹息黄药师(金庸《射雕英雄传》)的句式:他的武功已经那么高了,为什么还那么不快乐。
因为他始终在乎别人是不是允许他快乐。大概只有和厉胜男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忘记自己的软弱。可以真正回到自己肆意江湖的那个时代。
不快乐就不快乐吧。
金世遗始终要接受不快乐也算是一种落地,也算是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