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临证经验

《名医类案》内容记述翔实，“凡察脉、证形、观变、易方，网罗纤悉”；涵盖病种广泛，内容全面，治疗方法丰富，为江氏父子临床辨证、遣方、用药方面提供诸多参考。根据书中所辑江氏父子诊疗病案及读案心得共123则，总结临床经验如下。

1.重视元气，活用成方

江瓘重视人体元气，认为伤风、劳瘵、疟疾、麻木、脚跟疮等多种内外科疾患均与元气虚损有关，如“元气之虚，曰阳虚……阳虚者，温肺、健脾”（《虚风》）、“夫久疟，乃属元气虚寒”（《疟》）、“两手指麻木……此热伤元气也”（《麻木》）等。结合江氏疾病的按语及病案中用药特点知悉，这里元气并非仅指肾气及先天之气，更多的指代肾气及中气，且偏于中气居多。

江瓘重视元气，活用成方，尤力崇“补中益气汤”，该方出自金元时期医家李东垣的《脾胃论》，由黄芪、甘草、人参、当归、橘皮、升麻、柴胡、白术组成，功能补中益气、升阳举陷，用治脾胃气虚、气虚下陷、气虚发热诸证。方中人参、黄芪和甘草，三者共补一身之气，白术、当归资气血化源，陈皮理气，升麻、柴胡升阳举陷，共建补中、升清、举陷之功，临证多有奇效。江氏认为，该方应用广泛，无论中气亏虚，或各类元气耗损之证均可以加减应用之。

（1）治伤寒

江瓘认为，伤寒属内伤者，十居八九。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当使用补养兼发散的方法，方用补中益气汤加减。如气虚热甚者，少加附子，以行参、芪之功，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甚详，世之病此者为多。但有夹痰，夹外邪者，郁热于内而发者，皆以补元气为主，看所夹而兼用药，寒多者补散，加姜附；热多者加芩柏；痰积者加消导；杂合病，当杂合法，不必先治感冒。

江瓘治黄进年、罗光远等患伤寒者，出现发热口干、似火烧，四肢倦怠，双脚挛急或伴四肢厥冷、足冷到膝冷症时，于补中益气汤内，加养血生津、滋养阴液药如当归、芍药、地黄汁、麦冬等；清虚热药如黄柏、知母等；或大剂补阳固涩如黄芪、人参、五味子等。

（2）治久疟

江瓘认为，久疟属元气虚寒，涉及气血亏虚，脾胃亏虚之证候。胃虚则恶寒，脾虚则发热，故而出现寒热交作、吐涎不食、泄泻腹痛、手足逆冷之证。疟疾久证多有劳伤元气引起，可用补中益气汤加减，如兼外感证，加川芎；兼停食，加神曲、陈皮。若外邪已去，当实表，补亏损之中气，方选补中益气以实其表，即能防止久病脾胃虚损，预后不良。

久疟多脾胃俱损，大抵内伤饮食者必恶食，外感风寒者恶食，审系劳伤元气；属外感者，主以补养，佐以解散，其邪自退。内邪用补中益气病自愈，外邪退却即用补中益气实其表。若邪去不实其表，或过发表，亏损脾胃，皆致绵延难治。因此，不问阴阳日夜所发，是否伴有外证，审察病因，属于劳伤元气的，即使有诸证存在，皆宜补中益气汤。如书中记载薛氏治妇人久疟及汪氏治久疟案，多用该方加减。

（3）治下血

明代医家薛己用药偏补养，江瓘极推崇薛己，《名医类案》中收载薛案治疗下血案6则，多用补中益气汤取效。江瓘评价：“丹溪有曰：精气血气，出于谷气，惟大便下血，当以胃气收功。厥有旨哉！故薛立斋之诸案多本诸此。”

江应宿治友人朱姓者，患便血七年，遇寒加剧，伴面色萎黄，六脉濡弱无力，辨证中气虚寒。用补中益气汤，加灯烧落荆芥穗一撮，橡斗灰一钱，炒黑干姜五分，用药二剂而血止。后单用补中益气汤十余服以实表，即实中气，表亦固。

（4）疗劳瘵

古人认为，劳瘵是因瘵虫食人骨髓，血枯精竭而成，不救者多。江瓘认为，此病乃精竭血虚，火盛无水之证，脉多弦数，潮热、咳嗽、咯血，若肉脱脉细数者不治。江瓘认为，劳瘵可从阴阳虚实辨证，心肾虚而寒，是气血正虚，“以其禀赋中和之人，暴伤以致耗散真气，故必近于寒”；心肾虚而热，是气血的偏虚，“以其天禀性热血少之人，贪酒好色，肾水不升，心火不降，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故致于热也”；肾虚寒证，治疗当于“温补以复元气”，肾虚热证，当“滋阴养血，凉肝补肾”。同时还有“挟外感邪热”以及“产后血虚，及劳心用力失血，饮食失调，暴伤血虚之症”均属于“正虚”之类，临床需多顾护阴阳气血的调理，采用相应的治法。

其子江少微治方某，年三十余，因劳役失饥，得潮热疾，六脉弦数，宛然类瘵疾，但“日出气暄则热，天色阴雨或夜凉则否”，即热随日出入为进退，故而出现“暄盛则增剧，稍晦则热减”，已有二年余。江氏辨证，此为内伤脾胃、阴炽而阳郁导致。补中益气汤加牡丹皮、地骨皮、阿胶、麦冬、五味子温补元气，滋阴养血而愈。

2.治法灵活，不拘一法

《名医类案》中治法应用广泛，治疗手段丰富，且往往数种并用，所载江氏父子医案，许多治法也是内病治外，外病治内，内外合治及针刺、艾灸、药膏、药酒、药浴、吹鼻、滴耳、吹喉、漱口、擦牙、催吐、敷脐等独特疗法的适时应用和准确把握，整理挖掘这方面内容，对疾病治疗和养生保健大有益处，同时这些验案体现出来的神奇功效，对当今也有重要启发作用。

（1）外病内治

《名医类案》记载有江应宿外病治内之例。如治一妇人颈瘿，因郁怒痰气所成，乃以海藻、昆布、海带、半夏、小松萝、枯矾、蛤粉、通草、龙胆草等合方为末，食后用酒调下三钱，一个月即愈（《名医类案·肿瘿》）。他又记述本人某年盛夏北上，途中酷暑，由于鞍马劳顿，加之饮烧酒、食葱蒜，患痔如荔枝大，用川黄连一斤，无灰酒七斤，慢火煮黑，滴稠如蜜，加清酒调服，脱然如失。后再发再用，永不复发。江应宿认为，此疾“勿妄用穿针挂线烂药，内病不除，徒伤正气，致损天命，慎之”（《名医类案·痔》）。

（2）内病外治

《名医类案》同时记载有江氏内病外治之案。江应宿云：“盘肠产乃中气虚、努力脱出，与脱肛同。”主张多服补中升提药，并以蓖麻子四十九粒，去壳捣烂，贴产妇顶心（《名医类案·盘肠产》）。江曾治张氏子手足疮痍大发，令内服防风通圣散，并与祛风湿药煎汤洗之，月余而安（《名医类案·疮疡》）。再如江应宿以香砂桔半枳实丸结合热盐熨，灸中脘、夹脐、膏肓等综合疗法治疗其长子伤食腹痛案（《名医类案·心脾痛》）。又以人参白虎汤内服合白萝卜汁吹鼻中治岳母中暑热证案（《名医类案·暑》）。皆精深高妙，内病外治，颇能启示后学。

（3）药膏、药酒、药浴治外证

江应宿在《名医类案》记载有用膏、酒等多种制剂和方法治疗外证的病案。如治程氏“脚发”，脚腿肿起如瓜瓠，赤肿痛楚难支，以广胶合麝香熔如稠膏，摊油纸贴之，外用好醋煮青棉布三片，乘热贴膏外，轮替更换，即肿消（《名医类案·脚发》）。又治金氏患两臁赤痛痒，疮口无数，脓水淋漓，以猪板油合铅粉、黄腊制膏外用，旬日而愈（《名医类案·臁疮》）。又治其次子因食杨梅引发遍身面目浮肿，予口服药的同时，取紫苏、忍冬藤、萝卜种煎水洗浴（《名医类案·肿胀》）。

（4）五官病证给药

《名医类案》记载江应宿五官病案用药方式亦颇有特色。如治一妇患喉痹，用喜蛛巢二十一片，煅成性，枯矾、灯草灰等分，以鹅管吹喉中，即愈（《名医类案·咽喉》）。再治其夫人产后眼眶红烂，用槐树枝合青盐“水飞炒燥”后，早晨擦牙洗之，即愈（《名医类案·目》）。又治岳母六月劳倦头痛，用白萝卜汁吹入鼻中，效良（《暑》）。

（5）善用单方、验方

根据《名医类案》记载，江瓘还善于运用单方验方。如以乌药、香附二味组方，治一妇人“月候不调，常发寒热”，二服后诸症俱减（《名医类案·师尼寡妇寒热》）。再如以温酒化下鹿角胶治眉发脱落（《名医类案·眉发自落》），用桑树汁涂搽治小儿口疮（《名医类案·口疮》），以生白矾火化滴涂治蛇虫咬伤（《名医类案·蛇虫兽咬》），以五谷虫治小儿疳积（《名医类案·疳积》）。又治霉疮、顽癣、疥癞、诸顽癣、疮疥积年不愈者，制黄花酒，方用乌梢蛇酒浸，去头尾皮骨净肉一两，木香、人参、川乌、川芎、白芷、天花粉、麻黄、防风、天麻、朱砂，当归、金银花各三钱，白蒺藜、僵蚕、白鲜皮、连翘、苍术、荆芥、独活、羌活各二钱，沉香一钱，皂角刺、川萆薢各五钱，两头尖一钱，麝香二分，核桃肉、小红枣各四两，好头生酒十五斤，烧酒五斤，以绢袋盛入坛，悬胎煮三炷香，取出置泥地，过七日服之。另熬苍耳膏，每服加一匕，后以治，俱效（《名医类案·霉疮》）等。

3.四诊之中，贵在诊脉

脉诊是根据“脉象”观察、判断证情的一种诊断方法，根据病脉推断病在何经、何脏，属寒、属热，在表、在里，为虚、为实，以及病情的进退、预后等。江瓘认为，诊病须四诊合参，四诊当中，贵在诊脉，脉晰则辨证精准，用药方能对证。

如《名医类案·内伤》载其治疗吴氏子发热证案，前医从外感热病，方用五积散等发热剂无效。江瓘切脉“六脉皆洪大搏指，作虚而受风寒”，脉象洪大而无高热，提示有虚，或病进，结合症状，考虑虚人外感，因此用人参、黄芪、当归、白术以补里，防风、羌活以解其表，加山楂以消导之，一服而病减半。后因再次发热伴鼻衄、谵语，服柴胡桂枝汤出现口干不除，脉象洪盛，按之勃勃然之状，予生脉饮合柴葛解肌汤加生地黄、黄芩、白芍，一服而愈。又，孙秀才患伤寒少阳发热证，服小柴胡不效，误投白虎汤后出现唇干、齿燥、舌干、身倦神疲，江瓘切脉，脉带结而无力，辨为内伤证，生脉汤加陈皮、甘草，用药一剂，继加白术、柴胡等药，即愈。

对于一些重证急证，书中更是详细描述脉象，以示后人。如《名医类案·痢》载，江应宿治许翰林颍阳公令叔息血痢，述“脉沉细代绝，六脉代绝，少阴脉久久如蛛丝至者”，脉如竹丝，提示阳气衰弱，江氏结合患者症状认为，此脉提示胃中有寒湿，寒湿伤脾，脾虚则不能摄血归源而下行，是为胃寒则不能食所致。再如饶州吴上舍仆，小腹卒痛，四肢厥冷。诊六脉沉伏，辨为中寒阴证（《名医类案·中寒》）。又如浙商朱鹤子，忽手足抽掣，由风、惊、火、痰治均无效，江诊之右手三部脉沉弱无力，左手滑大，辨有虚痰之证，由脾虚论治，用归脾汤加减而愈（《名医类案·虚风》）。

4.生克制化，以情胜情

《名医类案》收录诸多古代医家运用五行生克制化诊疗疾病的案例，例如根据五行“思胜恐”之原理运用情志疗法治疗疾病等。还收录了劝说开导、顺情从欲、暗示转移、移情易性、情境疗法、认知行为疗法等诸多心理治疗的医案。书中还记载了“诈病”案例，即医者在辨别出“患者”装病、假病之基础上，根据诈病者之弱点，采取不同的诈治法，迫使装病者恢复常态，此亦值得后学研究。

江氏临证亦颇有体会。《名医类案》载，治朱秀才母，恶寒头疼，恶心呕吐之风寒外感，症见两尺脉沉无力，辨脾肺虚寒证，因考虑寡居多年，多伴抑郁，治宜四君加疏肝散郁温中之品（《名医类案·命门火衰》）。再如治弟妇厥之重证，因寡居，又因事忤意而起，从痰火论治，收效甚好（《名医类案·厥》）。又治一富妇，出现肿胀伴经水不去之证，脉象沉小而快，两寸无力，问其夫久外不归，予健脾理气泄浊之剂后，继予补中除湿、开郁利水之剂而收效（《名医类案·肿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