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个皎娃娃,光光滑滑,形态可掬,穿着布兜衣探出小虎头向屋子里瞧,小虎牙,月牙笑,深酒窝,一不留神便从窗子里溜进来,带着洁白透明的荧光照耀着整个房间。俏皮随意地蹦跳。不满于静的他东翻翻西找找,累了便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巴瞧着一切,摆动着自己的小短腿。
这个洁白如莹的皎娃娃,活泼、调皮、可爱。
圆满光华,清透皎洁,他很开心地跟我讲他在天上的所见所闻,为何嫦娥仙子不下凡,为何仙兔总是忙碌,为何吴刚不停伐桂,为何夜间没有鸟儿飞,为何会有昆虫在夜中鸣,为何人们喜欢看星星,为何人总是在忙碌,有趣得很。
慢慢,慢慢,在那稚嫩天真的催眠声中静静睡去。
睡梦中一团迷雾朦朦胧胧地将我笼罩,我疑惑恍惚之间又见迷雾四散逃离,一刹那犹如鸿蒙初顿。我感觉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眼睛渐渐模糊,心却仍跳,意识清明,可一切都在变,但感受不到失去的痛苦。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变成那山川河岳,江海湖泊,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日月星辰......
吾睛如月,穿梭在蔚蓝深邃、广袤浩瀚拥抱着皎影的大江大海之上,穿梭在鸿蒙初顿的天地间,吾睛如日,助我看清忙碌的人儿,工夫不大,一切都没有了,连心亦沉沉地睡去。
世间非我,我非世间。
他在看谁?谁在看他?
故事起。
人生逢处聊心语,同饮今朝笑天醉。
术人怎知命如何?十年孤影寄江湖。
淡淡的月光下一位七八岁的小童,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牵着一头小驴,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的灰尘也睡着的土路上。
小驴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载着酒,酒旁边还坐着一人,这人穿着粗布衣裳,满脸胡茬,皮肤在日光的侵蚀下早已变成了带着沧桑与坚韧交织在一起的古铜色,头发算不得长,中等长发散乱如一窝蓬草随意的搭在头上。若用土木形骸的样子刻他的浑身上下,断然不需要丰神俊逸、明眸皓齿、潇洒风流作伪言。这人以肘撑着车板,另一只手抱着一个酒坛子,双眼迷离,醉醺醺的样子。
这邋遢人饱饱打个酒嗝说道:“徒儿,师傅酿的这酒怎麽会这麽好喝?”说完又打出一长串好像小童手中糖葫芦一样长的圆圆的起起伏伏的酒嗝,心满意足地问小童:“你就不陪师傅喝两坛?”
小童嚼着糖葫芦用孩童特有的清脆而带有稚气的声音说道:“你这老头子,真没道理,喝两坛,酒仙作醉鬼,何况我年纪这麽小就要我喝酒?究竟是老而无理,还是小不懂事?”
邋遢人“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徒儿,你怕是不知道,在这江湖之上最无法让人忘却的东西就是这宝贝。”
拍拍手中的酒坛继续说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你师傅不是给你吹啊,我喝过很多酒,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白梨花,十里桃花醉春风的桃花酿,最是杏花惹人怜的杏花酒,一睹芳容真国色的红牡丹。可是啊,都太雅,不及我这酒料寻常百姓家就可寻到的自酿高粱辣酒,够烈,够狂,够醉。”说完又痛饮一口,随意地用衣袖擦擦嘴角的酒水,笑着说道:“好酒,当喝。”喝完酒又哼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子“酒乃我欢伯,除忧尽欢乐”。
小童哝哝说道:“酒鬼......”然后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师傅,你刚才说‘江湖上’,那这‘江湖上’是哪里啊?”
邋遢人道:“‘江湖’,你不就身在这江湖吗?”
小童边吃着糖葫芦边说道:“哦,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啊。”
邋遢人眼睛迷离表情失神地看向远方,黑夜即将过去,鱼肚白将露未露之时一切都显得那般宁静。
邋遢人道:“这江湖......就是乱七八糟的人赖以生存的地方。”
小童道:“赖以生存的地方,那不就是家吗?”
邋遢人道:“对,就是家,江湖人以江湖为家。”说罢,又狂饮一通酒。
小童摇摇脑袋来表明自己根本无法理解。
这邋遢人名叫楚山河,小童是他的小徒,二人相依为命,转眼间已过了七八年,他为小童随心取名叫楚归山河。
酒坛里的酒已经见底,他们的驴车也停在了集市上。
楚山河道:“天亮喽,咱们也到了,来,帮师傅把酒搬下来。”
小童嘴里哼着歌谣“卖酒郎,卖酒郎,喝光卖不光,口袋两光光,吃饭没着落,抓着头发揪光光......”
楚山河道:“这做买卖的大清早都图个吉利,你唱的是什麽歌,自找晦气,这不是咒师傅的酒卖不出去吗?”
小童道:“都卖光,都卖光,光着屁股回家躺......”
楚山河笑道:“这个臭小子。”
十里长坡,是一条道,不是条官道,它在距离官道很远的地方。
官道当然是给官家人走的,老百姓和正儿八经的江湖人也会走,但是绝大多数的江湖人更喜欢走江湖路,也会有很多老百姓走江湖路。江湖路上没卡子,方便但是也很危险,杀人越货,见不得人的买卖,只有想不到没有这条道上兜不住的隐秘。若问官家管不管,答案是管。不过这江湖路封一条自然又出来一条,封不绝的。若问江湖路是谁开的,答案是你管他谁开的,有路让人走不就行了?
这十里长坡能有今天的盛况,自然离不开所有江湖人的努力,他们用他们的勤奋将这条路经营成了他们维持生计的养命路。在江湖人眼中很重要的路在这十里八乡名声也不小,有十里长坡下九州的说法。这是江湖人的说法,官家可不承认。不过谁都挡不住这这条道的繁华,这条道上有太多谋生的商贩,很多过往的身份不明的江湖路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烟火气比那官道强了不止多少倍。
正因如此,这条道是除了官道外连接北州和其外九州的主道,所以很多消息在这里都可以听到,人们又称其望风坡,寓意有消息顺风而来,望到即听到,望风坡前走一遭,白痴也晓天下事,当然这是江湖人夸张的说法,自然也是赞誉十里长坡的丰富性。
小山河很吃力地一坛一坛从板车上往下搬着酒坛,他师傅则在旁边招揽着生意。
这时,一位上身赤裸穿着条围裙地大汉走过来道:“驴二爷,我这几斤猪肉换你两坛酒可划算?”
楚山河很豪爽地说道:“能五爷,你这是哪里话,什么划不划算,户当铺对的,你来喝酒只管说,我管够。”
这被唤作能五爷的人跟楚山河交情不浅是这条道上的老酒友。此人自称能老五,真名不详,因为人豪爽,处事讲理,坡上的人都热切地称他一声能五爷,他的大名却无人知晓,对于能五爷这个称谓他也乐呵呵地接受。
话正说着,能五爷走到小山河旁边道:“驴老三,快,给我抱两坛高粱红。”
小山河不服气地说道:“我不叫驴老三,你个熊老五。”
能五爷“呵呵”笑道:“好小子,敢骂你五爷我熊老五。”说着顺手就把站在旁边搬酒搬累了正休息的小山河的糖葫芦一把抢了去,然后就往自个儿嘴里送,边吃边得意地说道:“这糖葫芦真好吃。”
小山河一拳打过去,能五爷一转身,拳头正好打在了能五爷那胖胖的、肉挺挺的肚子上就像打在了十五斤棉花上,能五爷肚子一挺小山河便被弹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赌气不起来了。
楚山河道:“我说你这熊老五,欺负我家小山河干什么,没点儿正熊样儿。”
能五爷笑嘻嘻道:“人当熊肯定没熊样儿,就像二爷当驴没驴样儿一样。”
楚山河道:“好啊,真有你的熊老五。”
能五爷道:“你个驴老二,有肉吃就是能五爷,没肉吃就给我加上四个点,你也挺会顺驴爬坡。”
楚山河道:“我呸,你还好意思说。有酒喝就是驴二爷,没酒喝就是驴老二,这么大个人儿了,还欺负小娃娃,你也不害臊。”
能五爷呵呵地傻笑,把糖葫芦签子丢到一旁,拍了拍手,笑嘿嘿地对小山河说道:“驴三爷,我给您老人家道歉了不是。”说罢,将那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山河大叫道:“红烧猪蹄。”赶忙爬起身来,拍拍屁股,抹抹脸,抹了脸上一把灰却毫不在意,双手接过碗来,凑到师傅身旁道:“师傅,红烧猪蹄,你先尝尝。”
楚山河道:“师傅不饿,你吃吧,谢过五爷没有。”
小山河虎头一扭、嘴巴一撇道:“哼,谢过五爷。”
能五爷笑呵呵地对楚山河道:“驴二爷,你可真有本事,教的娃娃真懂事儿,真叫人喜欢。”
楚山河道:“是啊,哪像你能五爷,就知道欺负我家小山河。”
小山河津津有味地啃着红烧猪蹄,满嘴是油。
能五爷笑嘻嘻道:“我的小三爷,你慢点吃下次我给你做红烧排骨。”
小山河高兴道:“多谢五爷。”
能五爷道:“哎,你听听,这五爷叫的多亲切,真好听。”
“这肉铺的老板呢,猪肉不卖了吗?”有人大声喊道。
楚山河用手指着说道:“有人喊你呢,能五爷。”
能五爷小跑过去,胖嘟嘟的身子活像个大肉球,他大声答道:“来喽,哈哈哈,客官您稍等。”
冷清的长街开始热闹起来,小商小贩开始吆喝叫卖,过往的路人也渐渐多起来,什麽样打扮的人都有,手里的兵刃也是五花八门。
江湖路上走着江湖人,江湖人做着江湖事,人不犯人,相安无事。
小山河抹抹嘴道:“啃完了,真好吃,我把碗送过去了,师傅。”
楚山河一脸懒散地说道:“好好,顺便一会儿把酒送过去吧,能五爷就喜欢你搬过去的酒。”
小山河埋怨地说道:“老滑头,一坛酒,谁搬不一样,你就是懒。”
楚山河道:“你这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