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从昨夜便开始下,像是在为老人家送别似的。

江信芳女士在家中合了眼,脸上挂着笑离开了。临闭眼前还对秦舟说:不必哭。

简单的葬礼后,周桐便火急火燎地飞去了法国,秦舟决定在这儿多待几天,奶奶的离世让秦舟不知所措,那种眼看着却抓不住的无能为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回真成了一叶孤舟。

秦舟自嘲地想。

收拾完老屋,已经晚上八点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奶奶干净整洁了一辈子,哪怕后来神志不清,也依旧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放的井然有序。

倒是发现了一些书信和旧照片,大多是爷爷写给奶奶的书信,也有几封奶奶的回信,絮絮温言里字字含情。照片里的父亲也是不苟言笑的,从幼年到青年再到壮年,照相的姿势就像是复制粘贴一般。

秦舟将这些东西放回红木盒子里,重新扣上小铜锁。

奶奶的遗像挂在了最右侧,秦舟依次在爷爷奶奶和父亲的遗像前上了香,那飘出的烟呛得他眼睛疼,喉咙也疼。

秦舟还是决定出去住,这个曾经承载了他无数快乐回忆的地方空空荡荡的,稍一下就有了回声,让他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从家里找出一把伞,慢腾腾地走在街上。雨势渐小,街上没什么人,临街商铺五颜六色的灯牌被地面上的积水晕开。

路过一家甜品店,甜丝丝的香气窜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嘴里发苦,心里酸涩,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先生,您是在这吃还是打包?”

“打包吧。”

店员将袋子递给他,秦舟道谢,两人的视线交汇,店员看着他突然眼眶就红了,小心翼翼,暗含惊喜地说了一个名字:“周钦?”

“什么?”

店员,也就是云岫,睁大了眼睛看他,秦舟没给她继续瞧的机会,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云岫愣了一会儿,朝店内喊了一声:“晏初,我出去一下!”说着慌乱地摘掉围裙追了出去。

坐在店里边看手机边等着取蛋糕的大叔惊了一下:“小姑娘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晏初从里间探出头来,云岫已经跑了出去,她晃了晃脑袋回去继续做蛋糕。

倒是极少见云岫这么慌张。但是店里的大叔还着急等着要蛋糕,她也不好追着出去,也不知道她带伞了没。

那人早没了踪影,云岫盯着脚边乱溅的雨珠,看它们蹦上她的鞋留下一丝水印,自言自语:“真是魔怔了,又出现了幻觉。”

那个人凭空蒸发,仿佛一切是自己曾经臆想的一场梦一样。

她摸了摸小臂内侧的疤,只有这些疤能时刻告诉她,他曾真实存在过。

秦舟从便利店出来就看到刚才甜品店里的那个女生站在雨里又哭又笑,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鬼使神差地用伞罩住了她。

果不其然,她抬头望向他,眼眶红了,眼泪掉下来,砸进水里。她彻底蹲了下去,埋首哭了起来,起初还在压抑着声音,后来竟是大哭,整个人都在抖。

雨天莫名地适合宣泄悲伤。

秦舟没动,就这么撑着伞,俯首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他甚至在想:哭吧,连同我的那份难过也哭出来。

云岫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她有些囧困,竟然就这样毫无形象地蹲在大街上痛哭流涕,一时间不好意思站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方深灰色的手帕,像是一件极致的工艺品,瓷白与深灰,骨感和滑柔,无处不精致契合。

“擦擦吧。”

“谢谢。”云岫接过帕子瓮声道谢。

云岫窘迫地蹲在地上整理好仪容,站起来,就听见他轻笑一声,手伸出伞外,偏头看向云岫:“这雨,该不是你哭出来的吧?”

云岫腾地红了脸,垂下头。一模一样的脸,唇下一模一样的清浅的小痣,一模一样地偏爱草莓蛋糕,一模一样喜欢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一模一样爱去伸手接雨。

是他吧?一个忘记了她的周钦。

大骗子周钦。

“可以加个好友么?帕子脏了,我还您一块新的。”

“不用了。回去吧,当心感冒。”

“用的,这帕子不便宜。”

秦舟还是加了,他看着列表里的新朋友不由失笑。倒不是为了一块帕子,只是不想让她再哭了,他也是第一次见人哭得这么伤心。

“阿嚏!”

“给,赶紧把药吃了,怎么出去不带伞啊?送你回来那个帅哥是谁呀?认识?”

晏初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云岫轻轻地嗯了一下,选择性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晏初抱着抱枕一屁股坐在云岫旁边,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大眼睛里充满八卦:“行啊,姐妹儿。”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其实云岫现在也不确定了。

如果说他真的是周钦,当年她出院之后翻天覆地地找他,所有人都告诉她,没有一个叫“周钦”的人。

如果他不是周钦,那他又是谁?周钦的孪生兄弟么?可周钦明明说他是家中独子。

她后来才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云岫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有光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投在了矮几上的鱼缸,两尾鹦鹉鱼在里头游动着。

云岫轻轻叹了口气,翻身躺平,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罩住。

“早啊亲爱的!唔,好困啊。”晏初哈欠连天地从房间里出来,短发在脑袋上胡乱地立着,双眼迷离。

“赶紧去洗漱,面条马上就好了,要煎蛋么?”云岫很早就醒了,做了一夜的噩梦实在不算好眠,眼下一片乌青。

“要要要!呜呜呜……秀儿你太好了,要不你辞职吧,我开甜品店养你。”晏初撅嘴嘴要去亲云岫,被云岫拿手盖着嘴推开。

“快去刷牙!”

“啊!你嫌弃我!你居然嫌弃我!”

晏初演够了才顶着她狂傲不羁的发型去洗漱了。

吃过早饭,晏初把用过的锅碗瓢盆全塞在水池里,拉着云岫出了厨房:“放着吧!等我吃完晚饭攒一堆儿一起洗。走,我送你去机场。”

云岫看了看时间也就没再坚持。她请了半个月的假,也到时间回去了。

晏初一向感性,临登机,抱着云岫泪眼汪汪,云岫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下周见。”

晏初前不久报名了FIPGC的中国区选拔赛,下周要去A市找团队里的另外两个成员。

“哦,那你记得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好。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嗯嗯,记得到家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