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开时,天地似蜷缩于母胎的婴孩,无骨无相,唯有盘古在鸿蒙深处睁开了第一双眼。他掌中生出开天斧的瞬间,斧刃迸发的光芒刺穿了百万年的黑暗——脊骨化作撑天玉柱,左瞳化作皎月浸染霜华,右目凝为赤日高悬中天,沸腾的血液奔涌成蜿蜒九天的星河。
神躯崩解时,最后的叹息化作七道混沌惊雷。最耀目的那道金雷凝成创世神魂,余下六道裹挟着神骨残屑,在虚空炸裂成六座世界:
苍穹——悬浮大陆如巨龟驮着三山十二屿,星轨如银蛇缠绕在神界穹顶。苍穹之眼悬于九重天阙中央,这颗流转着星云漩涡的琉璃瞳孔,映照着诸天星辰的生灭轨迹。
玄北境——永夜冰原上矗立着翼玄庭,玄冰雕砌的宫殿里,玄北之面在极光帷幕后若隐若现。这张冰晶面具每道纹路都封印着太初寒意,凝视它的人会听见远古冰川碎裂的轰鸣。
破渊——暗红岩浆与靛蓝海水在此处永恒撕扯,潮汐海灵从浪尖诞生。她发丝是流动的液态火焰,手持珊瑚三叉戟镇守海底祭坛,破渊之水在祭坛上沸腾如活物。
天木——通天巨木的根系贯穿九幽,树冠托起一方小世界。参天之木的果实悬挂在最高枝桠,果壳刻满上古神文,每当月圆之夜便会流淌出琥珀色的创世灵浆。
圣灵界——云巅漂浮着七十二座琉璃塔,圣魂在中央圣塔的水晶棺中沉眠。十二圣灵环绕棺椁起舞,她们羽翼上的金粉洒落时,会在空中凝结成浮动的天道箴言。
极域——空间如碎裂的镜面倒悬,极天刃的残片化作暴虐的罡风。有人在风暴眼里窥见过刀柄镶嵌的混沌之眼,那只眼睛眨动时,方圆千里的时空都会扭曲成旋涡。
此刻我们的目光投向苍穹大陆西北,此处,有一庞大的国家名为岚,而一切罪缘便始于这里。
岚国建立不久,秋,当最后一片梧桐叶坠入干涸的河床时,岚国的命脉正随着龟裂的土地寸寸断裂。连年大旱让赤地绵延八百里,龟甲般的裂痕吞噬了青禾,蝗群如黑云压城,将残存的绿意啃噬成枯槁的骨架。官道上流民如风中枯叶,婴孩啼哭裹挟着腐尸的恶臭,在龟裂的苍穹下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新王朱印盖在《赈灾十策》上的那日,九重宫阙的琉璃瓦正映着晨曦。运河工地上数万囚徒凿山引水的号子声,惊飞了栖霞山脉最后一群白鹭。当第一股浊流涌入干瘪的河渠时,三郡的百姓捧着陶碗跪地长泣——他们分到了刻着凤纹的赈灾粟,青瓦屋檐在官窑腾起的烟雾中渐次林立。
然王权终有光照不及的深渊。在紧邻西部矿山的一座小城中,刺史府粮仓里的霉米堆积如山,而城外乱葬岗的土包每日都在疯长。有樵夫目睹盐商带着整船稻谷消失在通商海口,咸腥海风里飘来孩童的呜咽;更北的寒鸦渡,易子而食的惨剧被写进货郎的莲花落,沙哑的唱词混着铜锣声,敲碎了边城残破的黎明。
玉阶上的君王不会知道,他亲赐的玄铁赈灾令符,正在某个雨夜被典当铺的朝奉掂了又掂。当更漏声漫过朱雀大街的雕花阑干时,深宫里的《万民安泰赋》墨迹未干,而千里之外某个无名村落的老妪,正将最后一把观音土揉进孙儿冰凉的掌心。“玉儿,奶奶没什么能耐,你拿着你爹留给你的玉佩,当了吧!”
裕丰当铺的青铜兽首门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少年攥着玉佩的指节抵在樟木柜台边沿,青筋如蚯蚓般暴起。徐朝奉的玳瑁眼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扫过玉佩断口:“青蚨纹残了半翅,血沁污了玉脉——三钱银子,死当。“
柜台后的阴影里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像在剐蹭谁的骨头。玉儿盯着当票上蚯蚓爬似的“陆氏典玉“,忽然想起爹咽气前攥着这玉呢喃:“这是你娘...她绣嫁衣时...“后面的话被风雪卷走了,如同此刻当铺梁柱间游荡的穿堂风。
三枚铜钱在掌心烙出滚烫的痕,玉儿攥着半袋掺沙的陈米往家疾走。暮色将枯树虬枝拓印在龟裂的土墙上,像无数挣扎的鬼手。路过土地庙时,他看见断头神像前供着半碗发霉的粟,香炉里插着三根鼠尾草——村里连正经线香都绝迹了。
推开柴扉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奶奶歪倒在坍塌的土灶旁,半张脸浸在血泊里,白发黏着凝固的血块,像雪地里凋零的梅。缺腿的方桌变成满地木刺,装着黍米的陶罐碎成齑粉——那是爹从幽州背回来的最后一件家什。
“他们...要玉...“老人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粉色的血沫,“王癞子说...这玉本该是...是他爹当年...“破碎的语句被剧烈的咳嗽绞碎,玉儿摸到她肋下凹陷的骨头,想起去年冬天冻死在渡口的老马。
油灯是用破碗盛的鼠脂熬的,火苗舔舐着潮湿的夜气。玉儿把最后一把陈米倒进豁口的陶釜,混着观音土熬成黏稠的浆。奶奶的呼吸声像漏气的风箱,忽然抓住他添柴的手:“别去...你爹当年提着柴刀出门...回来时...就剩这半块玉...“
破晓时分,玉儿在断墙下磨那把生锈的镰刀。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爹握着他的手在玉佩上刻下“陆“字,玉石粉末纷纷扬扬,落在娘未绣完的鸳鸯枕上。
镰刀锈蚀的刃口悬在磨石上方,晨露顺着刀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细小的漩涡。玉儿盯着水中扭曲的倒影——那里有个鬓染霜雪的灵魂,裹着十六岁少年支离破碎的皮囊。
灶膛里最后半截柴火噼啪爆开,惊醒了他的怔忡。陶釜里的观音土粥咕嘟作响,混着昨日从乱葬岗挖来的野芹,腾起青灰色的雾气。奶奶在炕上蜷成一张弓,每声咳嗽都像钝刀刮过榆木的年轮。
“喝慢些,烫。“玉儿扶起老人轻若枯叶的身子,陶勺在豁口碗沿磕出清脆的颤音。粥面上浮着星点油花,那是他典当棉衣里絮时,当铺伙计施舍的半勺荤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