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傲班主任与夏蝉

次日,教学楼外闹哄哄地响着,像没调准的收音机。裴言烬背着边角微磨的深灰色帆布包走进高一(3)班,帆布包带子上缠着截黑色橡皮筋。教室里全是穿便服的新生,抱着扫帚拖把来回挤,塑料桶撞得叮当响。他坐在昨天选好的位置上,抽屉的角落还有块干涸的口香糖痕迹,暗黄色的,像褪了色的邮票。

就在他坐下时,走廊尽头传来钥匙串哗啦哗啦的响动,前排有个男生手忙脚乱地把漫画往桌肚里塞,袖口蹭过桌板内侧的蓝黑墨水印。

推门进来的男人戴金丝眼镜,藏青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纱布下渗着淡红血痕。他把一摞牛皮纸档案袋墩在讲台上,金属镜框在晨光里晃了晃,目光扫过全班:“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程远舟,昨天因为一些事情没能及时跟大家见面,现在我来介绍下自己,首先我毕业于A大数学系,带过三届毕业班。在我的课上,如果发呆超过三十秒就自觉去走廊上算抛物线,作业如果缺少关键步骤直接重写。”他顿了顿,指尖撕开档案袋封条,声音陡然冷下来,“还有刚才上课铃响前,还在课桌下看篮球漫画的某位同学——”他目光定格在前排那个男生身上,“早读课后去器材室,把量角器按精度分档,算不清误差就画一百个扇形。”

那个男生的耳朵“唰”地红透,脑袋往桌肚里缩了缩。

裴言烬转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他穿着洗得柔软的深蓝色T恤,领口熨得笔挺。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似的涌来,又被程远舟突然提高的声音切断:“现在核对中考数学成绩——班级第一的,裴言烬是哪一位?”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蝉鸣隔着玻璃的嗡响。裴言烬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举起右手,手腕骨节分明。几十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唰地投向他,后排女生的议论声碎碎响起:“这不是昨天那个看《几何原本》的怪胎吗?他居然是我们班第一名?”程远舟仿佛听到了什么,默默推了推眼镜:“下课后到办公室来。”

午休时裴言烬去办公室,程远舟推过来的成绩单上,“裴言烬”的名字位于“数学”一列最顶端,“118分”下面画了道红波浪线。“有兴趣了解下数学课代表以及班长这两个权威的位置吗?”说话间程远舟把一个蓝色塑料文件夹推到桌角,封皮印着“作业收发记录”。

“我不想当。”裴言烬的声线冷硬,没去看那文件夹。昨日被嘲讽的画面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像枚生锈的图钉。

“你的成绩在这儿摆着。”程远舟敲了敲纸面,“全班唯一上115的。”他指向窗外那棵梧桐树,有只蝉正从壳里往外挣,半透明的翅膀还挂在旧壳上,“躲在最后一排连黑板上的坐标都看不清,不如站到讲台前——至少能看清谁在抄作业。”

裴言烬挑了挑眉,若无其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成绩单上投下横横竖竖的影子,像极了他昨晚没解完的二次函数图像。“当课代表耽误时间。”

“还记得今早被我罚去器材室的那个同学吗?”程远舟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他刚才擦量角器时还跟我嘀咕,说‘普通班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可现在他正趴在地球仪旁边算弧度呢。”他身体前倾,“分数不是全部,但至少证明你能把事做到底。”

裴言烬沉默着,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当他终于从齿间挤出“我试试”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木门上,像一幅未完成的素描。

回到教室时,那个男生故意撞翻他桌角的水杯。水流漫过课本,他没抬头,只抽出备用教材摊开,用红笔在湿书页上继续演算。邻桌女生递来纸巾,他没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盖过了后排的窃笑。

下午班会课宣布任命时,那个男生拍桌而起:“应该民主选举!”程远舟推了推眼镜:“下次月考超过他的人可以继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起哄的人,“刚才嚷嚷的,放学后整理图书角。”王浩嘟囔着嘴,满脸的不甘心。

放学铃响时,裴言烬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时,暮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裴言烬背着帆布包往家走时,路灯刚亮起点点黄晕。路过第三个垃圾桶时,墙根花坛里突然传来细弱的“喵呜”声。他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拨开半人高的冬青,看见砖缝里缩着只巴掌大的小猫,棕黄色的毛沾着泥,尾巴卷成个毛球,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怯生生地眨着。

裴言烬摸出书包里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蹲下身撕成小块。小猫警惕地嗅了嗅,胡须蹭着他深蓝色T恤的袖口,忽然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吓得一哆嗦。

“哟,这不是数学课代表吗?”早上被罚的那个男生勾着两个同伴晃了过来,灰色外套拉链松垮地挂着,鞋边还沾着操场的红胶粒,“怎么跟流浪猫杠上了?”

“别吓着它。”裴言烬的声音很轻,拇指轻轻蹭着小猫颤抖的脊背。夏末的蝉鸣还在远处响着,断断续续的,像谁在拉一把走音的小提琴。他看着小猫小口小口吃着面包,忽然低声说:“以后叫你‘夏蝉’吧。”

夏蝉像是听懂了,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手腕。裴言烬把它裹进旧衬衫里,站起身时,那个男生还在旁边嘀嘀咕咕。他没回头,只冷冷说了声“滚”,便抱着夏蝉往家走。

晚风裹着蝉鸣吹过来,衬衫里的小猫发出细弱的呼噜声。裴言烬低头,看见它亮晶晶的眼睛在路灯下像落进夜色的星星。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会在以后牵出怎样的故事,只觉得怀里这团毛茸茸的温暖,像道突然画进空白草稿纸的辅助线——歪歪扭扭的,却让这个夏末的傍晚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走到巷口时,夏蝉在他怀里动了动,爪子轻轻勾住他的衣领。裴言烬忽然想起程远舟说的那些话,低头对小猫笑了笑。远处便利店的电子门铃“叮”地响了一声,像是给这个夏末的相遇,轻轻打了个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