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为校园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清晨的阳光照在积雪上,折射出细碎的闪光。我站在教学楼前,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距离艺术节还有不到两周,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兴奋又紧张的氛围。
“邱桐!”
乔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身看见她小跑过来,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围巾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她手里挥舞着一张纸,眼睛亮得惊人。
“你看这个!”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我面前,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林雅背着我报的名!”
我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是艺术节报名表,在“独唱表演”一栏赫然写着乔昔的名字,后面还有林雅龙飞凤舞的签名作为“班级文艺委员确认”。
“她怎么能这样?”我皱起眉头,纸张在我手中微微颤抖,“没有经过你同意就...”
“因为她知道我不会自愿报名,”乔昔咬着下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初审就在今天下午,我完了。”
我从未见过乔昔如此慌乱的样子。她的手指绞着围巾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即使是在面对林雅的刁难时,她也总是保持着某种倔强的从容。但现在,恐惧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她,让她的每个动作都显得僵硬而不自然。
“你可以拒绝,”我把报名表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我去跟李老师说。”
乔昔摇摇头,雪花从她发梢抖落。“不行,”她苦笑一声,“林雅早就计划好了。她当着全班同学宣布这件事,说我'主动请缨'为班级争光。”她模仿着林雅矫揉造作的语气,“如果我退缩,就成了临阵脱逃的懦夫。”
我握紧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冰凉潮湿。“那我们想别的办法,”我坚定地说,“一定有办法的。”
上课铃响了,我们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话题。整个上午,乔昔都心不在焉,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凌乱的线条。课间时,林雅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假惺惺地问乔昔准备得怎么样。
“我听说你初中歌唱比赛拿过奖,”林雅的声音甜得发腻,“这次一定能为我们班争光。”她特意强调了“我们班”三个字,仿佛这是一项集体荣誉而非她的个人陷阱。
乔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尽力的。”
等林雅走远后,乔昔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脊梁。“我从来没拿过什么奖,”她低声对我说,“那次比赛我连第一段都没唱完就跑下台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发抖,像受惊的小鸟。
午餐时间,我们躲在天台上,远离嘈杂的食堂和窥探的目光。乔昔几乎没碰她的三明治,只是不停地用吸管戳着果汁盒,直到它变得千疮百孔。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轻声问,“初中那次...”
乔昔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上。“舞台恐惧症,”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一站在聚光灯下,我就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发麻,声音完全不听使唤。”她苦笑着摇头,“讽刺的是,平时我话多得要命,可一站上舞台,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我看着她颤抖的手指,突然有了主意。“如果...如果我和你一起上台呢?”
乔昔惊讶地抬头:“你?但你说过你不喜欢在公众场合...”
“我不唱歌,”我解释道,“我弹钢琴伴奏。我小时候学过几年,基础还在。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是一个人在台上了。”
乔昔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距离初审只有几个小时了,来得及排练吗?”
“试试看吧,”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告诉我你要唱什么歌。”
我们翘掉了下午的自习课,溜进了音乐教室。幸运的是,里面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黑色的三角钢琴上,为它镀上一层金边。
我掀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黑白分明的琴键。已经一年多没正经弹过琴了,指尖触碰冰凉琴键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我试着弹了一段《梦中的婚礼》,手指有些僵硬,但音准还在。
乔昔站在钢琴旁,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我其实没想好唱什么。”
“你平时喜欢什么歌?”我问道,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游走,唤醒沉睡的记忆。
乔昔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You Are My Sunshine》怎么样?小时候妈妈经常唱给我听。”
我点点头,试着弹出旋律。这是一首简单的民谣,和弦也不复杂。弹了几遍后,我的手指渐渐找回了感觉,音符像流水一样自然倾泻而出。
“试试看?”我向乔昔示意。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钢琴旁,手指紧紧抓住琴沿。当我开始前奏时,她的声音轻轻加入,起初有些颤抖,但渐渐稳定下来。她的嗓音清澈甜美,像山间的溪流,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我们完整地排练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流畅。乔昔的紧张感似乎减轻了些,虽然她的手指仍然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但至少声音不再发抖。
“太棒了!”我在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由衷地赞叹,“你的声音真的很美。”
乔昔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台下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她低声说,“想到台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就...”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弹奏,这次是一首欢快的小调。阳光照在琴键上,我的手指在光与影之间舞动。“那就看着我就好,”最终我说,“把台下的人都当成南瓜。”
乔昔扑哧一声笑了:“南瓜?”
“或者卷心菜,随便什么,”我也笑了,“重要的是,你不是一个人站在台上。”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初审时间。学校礼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参加选拔的同学和老师。我们躲在后台的角落里,乔昔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做不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我的皮肤,“我会搞砸的,一定会...”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农夫与蛇?”
乔昔愣了一下,点点头。
“现在我就是那个农夫,”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而你,不是那条蛇。你是...”我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比喻,“你是那只被农夫救起的小鸟,现在只需要飞起来就好。”
这个蹩脚的比喻却让乔昔笑了,尽管笑容有些勉强。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为了你,我可以试试。”
当主持人叫到乔昔的名字时,我感到她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们一前一后走上舞台,刺眼的聚光灯立刻笼罩了我们。我能感觉到乔昔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的脚步开始迟疑。
钢琴就在舞台中央。我坐下来,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转头看向站在钢琴旁的乔昔。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像只受惊的小鹿。台下的评委和同学们在灯光之外形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前奏。熟悉的旋律在礼堂中回荡,但乔昔没有开口。她的嘴唇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钢琴边缘,指节发白。我能听到台下开始有窃窃私语。
就在我以为她要逃跑的时候,我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看着我。”
乔昔的目光锁定在我脸上,仿佛我是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我再次开始前奏,这次弹得比平时慢一些,给她更多时间调整呼吸。
当旋律进行到第二遍时,乔昔的声音终于加入进来,起初细如蚊呐,但渐渐变得坚定。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仿佛那里写着歌词。我们就这样完成了整首歌,她的声音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礼堂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评委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位老师抬头说:“想法不错,但配合还需要加强。入选了,好好准备正式演出吧。”
回到后台,乔昔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我赶紧扶住她,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后背的衣料已经被汗水浸湿。
“我...我做到了?”她不可置信地问,声音嘶哑。
“你做到了,”我紧紧抱住她,“而且棒极了。”
我们像两个打赢了胜仗的士兵,互相搀扶着走出礼堂。夜幕已经降临,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为积雪覆盖的小路铺上金色的光晕。乔昔突然在操场中央停下,仰头看着飘落的雪花。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完整唱完一首歌。”
我站在她身边,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融化成微凉的水滴。“感觉怎么样?”
乔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对我,脸上绽放出我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像飞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