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默默的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如此心不在焉?
贺修晔缓缓抿着茶,望着少女苦恼的表情,低头默不作声的思踌着什么。
旁边的明眼人看不下去了:
“修晔,修晔。”
“兄长。”
贺修晔连忙收回视线,放下杯子鞠手。
贺霖之关心道:
“今日胃口欠佳么?怎的没见你进多少。”
“无妨,”
贺修晔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会,“许是傍晚着了风……”
“那可惜了……”
贺霖之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
“原本想着让你去给楼小姐送金疮药,既然你身体不适的话……”
恰到时候的欲言又止,给了贺修晔短暂的思考时间。
他见贺霖之将瓶子作势要放回怀中,下意识开了口:
“兄长,无碍……我去送。”
“哦?”
霖之停了动作,半信半疑道:
“你不是着凉了么?当真无碍?”
“嗯,”
贺修晔已然后悔嘴那么快的领了差事。
接过瓶子装进袖子:“无妨。”
“那便你去吧。”
霖之便顺着台阶下了,忍住笑意的点了点头。
贺修晔全然不知霖之的小表情,满脑子责怪自己如此鲁莽……
待他缓过神,对面的楼曦辞已然离席,朝船舱走去。
他也寻了个借口提前退了席,跟了过去。
贺霖之端起茶盏,品着茶香与远处的楼掌门遥遥相敬。
走廊转角,楼曦辞悄声跟上前面的一抹红衣。
元月娥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了脚步。
鲜艳的衣角在阴影处散发着可怖的气氛: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迅速的转过头。
楼曦辞惊讶之余完全没准备的手脚慌乱的捏着术法:
隐……!
术法未念完,便被一股力量拉走。
元月娥看着幽深的走廊空无一人,上前走了几步,这才消除怀疑。
旋即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顿时虚弱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衬的她的皮肤惨白无血色,皎洁的月光垂在她的半边脸上更是似白纸般。
她被胸口的反噬折磨的面目扭曲狰狞,加快了脚步赶回房间。
楼曦辞见没了动静,探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发问:
“走了吗?完了,跟丢了……”
话音刚落便缩回脑袋泄了气般垂下去。
望着来者衣裳上端正的麒麟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不就被他拉了一把吗,楼曦辞你心跳至于这么快吗!
“为什么跟着她?被发现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贺修晔不露痕迹的松了力道,注视着少女发髻上摇晃的红玉珠子,语气有些冷淡。
要不是自己拉住她,万一有人瞧见元月娥虚弱的样子和一旁鬼鬼祟祟的她,指不定要一顿编排。
更甚者再引起元家和楼家不合的传言,必定引起惊涛骇浪……
她怎地一点后果都不考虑?
楼曦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行为鲁莽得很,语气自然就软了下来。
不过他不过就是救了自己几次,严肃的口吻不亚于阿爹,明明都是平辈。
有些不爽的小声嘀咕:
“凶什么……”
委屈的语气让贺修晔眯了眯眸子:
她还真一点都不知道错哪了?
心上顿时窜起几丈的火苗,他不自主的深呼吸。
怎地几个字就能让人恼火不止,她可真是好样的!
“我没聋。”
贺修晔皱了皱眉,语气听起来明显被气的不轻,扯着嘴角:
“算我多管闲事。”
便伸手塞给楼曦辞一个瓶子,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楼曦辞攥着瓶子不服气的瞪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
他就不能听不到嘛!
望着瓶子上的字,楼曦辞感觉心虚似乎被放大成了一种喘不上气来的……
愧怍——
要不,找个时间……道个歉吧。
他好像真的气的不轻。
楼曦辞自顾自点了点头,不过先下当务之急是搞明白元月娥为何身体如此虚弱,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元月娥和那只金乌之间必定有关系!
她谨慎的走上前,用丝帕擦拭着血迹,直起身朝元月娥的房间摸去。
帕子上的血迹竟然是浓稠的黑色,细细擦开血液中融着丝丝金色的东西。
楼曦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眸子冷了下来:
符咒的味道……
这元月娥到底做了什么。
“你……你不是说不会受到反噬吗?!”
女子瘫坐在桌边,浑身不断抽搐着。
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
“你在骗我!咳咳咳……”
转眼间又咳出一滩血,她颤颤巍巍的倚着桌子发狠似的红了眼睛。
他睥睨着打量面前狼狈的元月娥。
嘴角似乎往上勾了勾,似乎在欣赏她的挣扎和谩骂:
“我只答应帮你抢果子,可没说你能打得过楼曦辞。”
他悠然自得的落了座,白净的手指转着青釉花杯子,将杯内的茶吃了尽:
“不过没想到她竟然能召唤灵兽……”
看来确实是个人选,不过要获取她的信任似乎有点棘手。
今日的阴阳怪气却像个使性子的小孩,念此竟忍不住笑意溢出。
元月娥看着眼前时而疯癫时而浅笑的男子,气郁于心。
但是这件事确实是自己行为欠妥,自己确实理亏。
反噬实在过重,所以只能来找他了。
明明拿了果子便能安然无恙,可一见到楼曦辞意气风发的模样,便只想让她吃瘪一次。
于是她顶着反噬操控着金乌与楼曦辞周旋。
没想到顶级的金乌竟然输给了她和贺修晔!
念及她攥着手,气血翻涌着剧烈咳嗽起来:
“解、解药……快!”
殷千尧冷哼了一声,将白玉瓶放在桌子上。
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嘲弄的笑出声:
“瞧你的出息。记得你答应的条件。”
便背手信步消失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元月娥痴狂的赤红着双眼,吃力的够上前的瓶子。
颤抖着服下一颗黑漆漆的药丸,身体内四处流窜的混乱魂力,猛烈的冲撞逐渐得到缓解。
她缓缓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眸:
楼曦辞……
而一无所知的楼曦辞在门外几尺远的走廊蹲了许久。
才发现一袭青衣从元月娥的房间径直穿了出来!
她讶异的瞪大双眼,但是怕被发现,只得缓慢朝后挪动脚步。
奈何自己的轻功不精,动静很容易便被伸着懒腰的殷千尧发觉:
谁?
这么早暴露……可不是好事情。
他眼神一凛,转身便朝楼曦辞的走廊深处走去。
楼曦辞暗道不好,今日怎地跟谁谁发现!
黄历今日不会是不易出门吧……
她瞧殷千尧似乎很有兴趣,想把她一把揪出来,瞬移也不稳定……
“你怎地跑到这了?”
熟悉的嗓音响起。
楼曦辞缓缓睁开眼:
方才还被自己气跑的少年将自己护在身后,挡住了殷千尧探究的目光。
殷千尧见又来了一个,若是一对一的话自己还有些胜算。
不过面前面色冷漠的少年可是剑道中数一数二的年少成名。
若是对上他,自己势必没什么好后果。
可传闻这贺二公子不理俗事高高在上,定不会管这些闲事……
权衡再三他连忙持续微笑:
“原来是贺二公子和楼小姐啊,宴席已结束,在下在此吹吹晚风。
“结果便瞧见楼小姐,原本还想着上前打个招呼,没想到……二位一起的?”
“额……不是!”
楼曦辞连忙摇头:
又是夜晚又被这种人瞧见……
这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呐,再说那个冰块本来就在生我气。
若是还和我扯上点关系,必定以后都不会理我了!
绝对不能说一起的!
“嗯。”
贺修晔理所应当的点头承认。
两人的毫无默契让殷千尧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将折扇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手,憋着笑的模样让楼曦辞更加羞愧。
贺修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身后可怜兮兮的少女一眼:
平时怼人脑袋怎地如此灵光,情急时刻却这般跟不上步伐?!
她这是要气死谁吗??
曦辞立刻像犯了错的小孩般软了眼神,潋滟水目流转波动着。
她抿着唇像是寻求准许的望着贺修晔,后者被这情绪击中。
有些无措的慌乱,只得微微颔首将自己的目光从她那张委屈的小脸上移开。
“我、我刚刚出来透气,结果迷路了,”
楼曦辞成功接收信号,理解了他上前说的第一句话:
“这边的走廊长得太像了,一个转弯我便失了方向,贺修……贺二公子这才来找我的。”
“嗯。”
贺修晔无语的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在旁看热闹的殷千尧:
“殷公子怎的也在此地?”
“在下也是出来吹晚风的,看来还真是凑巧啊。”
他眼梢含笑,活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急不慢的摆了摆袖子,便转过身闭眼拟作享受风般。
楼曦辞环顾四周,故作天真无知发问道:
“在这吗?可今日的风是东南向,这里被挡的严严实实。
“贾名公子哦不,殷公子怎的突起兴致来此吹风啊?”
话音刚落殷千尧的身影明显僵硬住了。
他慢慢将双手放回身侧,踱步几步路,表情僵住突然尬笑:
“呵呵……我说呢,怎地今日哪都吹不到风,原来是风向弄错了……
“多谢楼小姐提醒啊,那二位继续,在下告辞。”
便冷着脸快步离开这个可恶的地方。
楼曦辞像是大仇得报般舒快了心情,一扫方才的沮丧和委屈:
“真是爽快!一日竟为难了他两次,不愧是我!对了贺修晔你还不知道吧,他便是前几日晚上拿贾名糊弄我的那个贾公子;
“没想到仪表堂堂的,竟有这般恶趣味,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贺修晔似乎恢复到了冰块的形态,一言不发的径直走了。
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在此多留一刻。
楼曦辞连忙追了上去,奈何少年的步伐又稳又快,自己硬是赶不上去。
愣是给她急了一头汗:
“等等啊贺修晔……你还在生气吗?别生气了我再也不说你了……
“你等等我吧……”
贺修晔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般继续走着。
楼曦辞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没想到这招让贺修晔无语的停住了。
她连连告错:
“是、是我……”
没想到这一段路连跑带颠的,属实让她气有些不顺的说不上话来。
贺修晔不耐的拿开她的手,语气淡漠得很。
面无表情的一如她初见他时,那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只是家兄吩咐要护送你回房间。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我需要帮你圆谎,帮你处理你闯下的篓子以及听你解释;
“最后,希望楼小姐珍重,别再对人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了。”
自从遇见她,自己的生活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放进一尾小鱼般。
鱼儿的各种动作都会激起水面的涟漪甚至是波澜。
打破了他十几年维持的寂静,也让他的身心疲惫得很,紊乱他的时间作息。
偏偏她还是个不让人省心的鱼儿,自己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处处救下她……
这很奇怪,很不正常,这并不是他的生活方式……
他需要的便是逃脱,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脱离控制,应该回到正轨,回到当初。
贺修晔看着少女湿润的双眸,心脏跳动都有些紧缩的刺痛。
似乎一呼一吸都会牵扯着疼痛。
于是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楼曦辞站在原地双耳充溢着噪音,似乎她的感官开始麻木着。
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加快——
她细细回想着他的话只觉得刺骨的疼痛:
他似乎真的很烦自己,很想摆脱烦人的她。
每次的帮忙也只是因为贺大公子的命令,自己无法违抗而遵从。
她念及更觉得委屈了。
是啊,非情非故的,自己还做了那么多冒犯的事情,是自己越了线,是自己过于放肆了……
今夜的风还真冷啊,她抱紧双臂喃喃道。
唯有窗外上弦月与她相视。
后面的几日,楼曦辞便找了个吹晚风受了风寒的由头,索性逃了所有的宴席。
九苏看着这几日小姐像奋发图强的收集了许多大家闺秀读的《礼记》《女诫》等。
大有秉灯夜读的趋势,偶尔还会生气的摔书:
“破书!什么意思啊……”破罐破摔者:
“反正我就这样了,不读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嫌弃者:
“谁写的啊,怎地这般拗口!还不如让我蹲马步两个时辰……”
可最终还是灰头土脸的将书捡了回来。
趴在书桌上抄着生僻句子,歪着脑袋咬着笔头。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九苏便将这几日的情况与楼渊报告了。
楼渊拧着眉寻思:我这几日也没逼她看这些什劳子书啊……
莫非是意识到掌门的严重性?
不过阿辞并不愿意继承掌门啊……
旁边坐在一席的贺霖之听了后像是记起了什么,煞有其事道:
“近日,在下胞弟贺二,也像是着了魔般,将近几年的剑谱都翻了出来,竟也告了假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潜心钻研剑术。
“大有突破剑术宗师的冲劲,在下最近也很困惑不解。”
“竟有此事?”
楼渊也有些觉得奇怪,这两人是怎么了?
约着奋发图强努力进取吗?
“修晔这个孩子平时就勤于修炼,但是并非醉心于剑术之辈,”
贺霖之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
“这几日竟然这般刻苦,话也少了许多,属实反常……”
楼渊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最终还是毫无头绪,属实是第一次见阿辞这般用功。
由于巫咸民风淳朴开放,并不拘泥于凡世间的条条框框。
所以除了基础的闺塾以外并没有过多要求……
“楼掌门,你可听闻明日元氏要举办焰火晚宴?”
贺霖之突然想到,提议道:
“不如明日将他们都唤出来,换换心情也是极好的,总比闷在房中好得多。”
楼渊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就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