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的“荣基集团”总部
关荣基默默地看着儿子走进他的办公室,脸上没有笑容,淡然地问他:“爸,找我?”
“玉城的项目进展如何?”关荣基打量着儿子,故作轻松地展开了话题。
“还算平顺。上个月的雨天比较多,拖延了进度。”关天济简短地答完,坐到关荣基对面的沙发里又补充道,“天气好了再加加班,能按期交付。”
“那就好。”关荣基应了一句便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一个信封,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他的问题。儿子从英国回来后对张雪还算礼数周到,但他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失去了之前的亲密无间。
关天济看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十分奇怪,但父亲不开口,他就也沉默着。
“玉城的项目交付后,我希望你回明城总部。”关荣基终于试探性地开口。
关天济听完父亲的话,脑子里飞快地转起来:他的“攻城战”正打得如火如荼的,他要是离开玉城超过五天,估计简宁宁就会带思雅溜了。想到这,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说:“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关荣基听了儿子的话就感觉传言可能是真的,儿子常年不在家他也习惯了,因为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家;但他不能接受儿子不顾及关家的脸面在外与人随便成家的行为。他不由提高了音量问道:“看来你是真打算在玉城安家了?”
“安什么家?”关天济听着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于是接着问,“又是什么流言蜚语?”
关荣基听了从椅子里起来,将账单和信封拿到儿子的面前,说:“你买婚纱是什么意思?”
关天济接过来一看:原来婚纱的账单寄到明城来了。他才想起名片上是明城总部地址,他当时气晕了,根本没想到这个小细节。看到信封他也自然想到简宁宁那穿着婚纱美滋滋的表情,他气呼呼地把信封扔到茶几上,故作不在乎地说:“就那样的一个人,我给她买婚纱才怪呢。”
“是怎样的一个人?”关荣基马上十分好奇地问。
“世上就没一个象她那样的女,蛮横无理还软硬不吃。”关天济一股脑地数落着简宁宁的不是;他越说越生气,没有注意关荣基饶有兴趣地瞧着他的眼神;他继续数落道,“脾气臭得象狗屎,简直就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
关荣基靠着办公桌,抱起了胳膊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满肚子委屈的儿子,更加好奇地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儿子这般束手无策?
关荣基又想:儿子的个性随他的母亲,安静寡言,不随俗流也不爱多管他人闲事;但脾气像极了他,臭脾气一旦发作场面就不容易收拾。丽雅生病的那年,天济正是面临年终大考,为了不影响到他的学习,他们隐瞒了丽雅的病情;等他考完试回国,留给他和他母亲的时间只有半个月,天济因此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自责中;他母亲离世的当天,他喝得酩酊大醉还砸坏了关家的半边大门;之后就去了英国不和他联系,所有关于儿子的信息他只能通过天虹或线人获得。他知道儿子对丽雅的爱,但是他也违拗不了妻子的要求,而且为了儿子的前途,丽雅选择了牺牲自己。儿子第二次“发飙”则是不满意他的再婚,破坏了当晚的婚礼现场就连夜离家住到了思雅酒店;没多久便因忧郁症被送去英国治疗。更可气的是他不让家里人参加他的毕业典礼,还流浪在英国街头与流浪艺人结帮成对地卖艺,一呆就是几个月;天虹和天芹双双跑了两趟英国都没能把他拉回来;最后还是妻子张雪让他装病最终将儿子骗回国,张雪的聪明贤惠也因此赢得了女儿们的认可。
关荣基这些年看到不少年轻的女子在儿子的身边来了又去,但还未曾见过儿子为谁如此的气恼委屈无计可施;就算是明城李氏的李丽娜两年前在思雅酒店又哭又闹,还摔了酒店前台的招财童子,天济最后也是一笑了之,连李家的赔偿都不要。他还以为儿子真如传闻那样,因病变成了不好女色的gay了呢。他为此担心关家后继无男丁而经常睡不着,又担心荣基集团的前途未卜,自己死后也无脸见泉下的妻子和祖宗。每次到寺庙里烧香拜佛,关荣基都五体贴地恳求菩萨保佑他关家早添香火,人丁兴旺。
没想到他还真盼来了救星,老天派来了一位能收拾儿子的女子。
关荣基收起思绪,转而问儿子:“这姑娘这么一文不值,那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关天济反问,然后看了他一眼,接着愤愤不已地说:“就她倔得象驴似的,一见面就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我喜欢她?”
关天济瞥见父亲嘴角的笑意,不由有点心虚。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硬生生把“我喜欢她?”后面的问号吞回去,变成一个肯定句。
关荣基故意不揭穿儿子的心事,反而感叹道:“你们两个人是半斤对八两,就差一根扁担了。”
“就她那臭脾气,没人能比。”关天济嘀咕了一句。
“你的脾气不臭?”关荣基忍不住也数落起其儿子来:“一发飚九头牛都拉不住,嘴巴还特别硬;明明心里喜欢人家喜欢的不得了,却没胆承认。”
“谁说我喜欢她了!”关天济心口不一地反驳,却没敢抬眼去看他;心事被父亲看穿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关荣基听着儿子那一副死不承认的口吻,气得简直要抄起办公桌上的文件把儿子砸个清醒,他提高了音量问:“不喜欢她,你生什么气啊?”
“我是气,气她总是和我唱反调,还经常无视我的存在。”
关荣基摇了摇头,放缓了声音,说:“人家姑娘不是你的一匹马一辆车,随你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啊?再说了,她要是真由你使唤,你也不会那么喜欢她了吧?”
听到父亲这番话,关天济沉默了。他不禁想:这大半年里他都跑错方向了吗?他想尽千方百计想要抢夺思雅是想要和简宁宁在一起?原来不是他看谁都不顺眼,而是他吃醋了,他见不得她和严俊的恩爱,他也接受不了她对自己的冷落;他生气找茬翻着花样和她吵架就是强行“刷”存在感吗?而他拿简宁宁无计可施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简宁宁舍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关荣基的一席话点破了蒙住他心眼的那层纸。
“是哪家的千金啊?”关荣基问着,心里为儿子找到喜欢的女子感到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脾气稍微臭了一点,但其他方面非常优秀;有了喜欢的人,再加把劲,那结婚生孩子就是很快的事情了。
关天济抬头看了看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简宁宁啰。”
“简宁宁?”关荣基一个字连着一个字地重复着儿子的话。他觉得简宁宁这个名字似乎非常熟悉但又很遥远,他脑里浮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又感觉对不上号。翻到更加久远的记忆,关荣基看着儿子,不太确定地问:
“以前我们大院里的那个、、、口水妹?”
还等儿子回答,关荣基又补充道:“简老师家的那小姑娘?”
关天济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关荣基朝天大笑,高兴地一把拍到办公桌上,连声说:“好啊,好啊,天意啊!天意!”
关天济看着父亲手舞足蹈的样子,更是难以为情了;等他靠着沙发伸直了腿,感到心底一阵的轻松,秘密说开了,眼前也明亮了。
“儿子,”关荣基指着关天济,有点得意地说,“你还真被老爸说中了。”
他不让关天济有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口水妹,说她缺牙流口水嫌她丑,被我揍了一顿的事情?”
“我现在的屁股都还疼呢!”关天济有些夸张地说。他怎么会忘记大院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呢?那时候大家的生活虽然比较艰苦,但童年的生活有滋有味。想到小时候被父亲抽打屁股的事情,他当时还真的恨关荣基呢;他甚至问过他的母亲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不然父亲怎么舍得把他揍得皮开肉裂的?被揍得最严重的一次是他的屁股一挨板凳就火烧般地疼,两三天了才消停。
“当时你还死活不服输的样子,我还说了什么了?”关荣基提醒着儿子。
关天济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你说我要再敢嫌弃她就让我娶了她。”
关天济那时候才七八岁,还真被父亲给吓住了,就没再跟其他孩子起哄喊过简宁宁的外号。
“对啊,我就是这样说的。”关荣基的记忆里关于大院生活的部分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一边寻找着有关简家的记忆,一边说,“哎,那口水妹小时候不是总跟在你后面,左一声大哥哥右一声大哥哥叫得挺甜的?大院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你啊。”
“她要是真喜欢我,就不会打算和别人结婚。”关天济小声地嘀咕着,脑里顿时浮现穿着白婚纱的简宁宁带着思雅嫁给严俊的情景,尤其一想到他们两人在床上的恩爱画面,他的心里又酸又苦;他咬牙切齿地想着冲口而出,“还想带着我儿子嫁人。”
“你儿子?”关荣基听到关天济这么说,急忙扬手制止儿子说话。他来到关天济的身边连连问道,“你说什么你儿子?你的儿子??”
关天济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但隐瞒了和简宁宁在酒吧初次相识的真相。关荣基听完不由火冒三丈,扬手就给儿子的脑袋一巴掌,责备着:“你小子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这几年没被揍你就混沌了?孩子都五岁了你这才和我说?你还真让她带着我们关家的血脉嫁给别人?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你真是混沌了,你妈妈和我平日的教诲你都扔哪里去了?”
关天济摸着后脑勺暗下叫哎哟哟,却不敢还嘴。
“这么些年,她一个姑娘带着孩子得吃多少苦啊?”关荣基十分理解一个单身母亲的种种不容易,想到关家的孩子还被耽搁在外就更加气恼。于是他又扬起了手朝儿子的脑袋扇过去,嘴里骂道:“混账小子,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我们,我看你真的是欠揍了。”
关荣基的嘴很凶,但他扇过去的手掌就在半空停住了;看到儿子一脸的愧疚,他终究没舍得再下手。他来到儿子的身旁坐下来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接他们母子回家?”
“不知道。”关天济郁闷地回了一句,他其实心里没底;简宁宁和严俊的婚期在即,他也不能抢了她就跑吧?
“什么叫不知道?”关荣基一听,心里的火气又冒起来,他加重了语气,“就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要是简宁宁我也不要你。”
“爸,你不知道,时间还不合适。”
“什么时间才合适?你打算等她嫁了人还是离了婚?我不允许关家的子孙在外遭罪,”关荣基说着突然停住了嘴,转口道:“通知天虹和天芹回家,一起吃晚饭再讨论解决方案;不能再让我的儿媳妇和孙子在外吃苦了。”
“爸。”关天济极力反对。这个事情要是摆到关家的桌面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而且一旦全家出动最大的可能就是吓跑她。
“什么都没我孙子重要!”关荣基不是不明白儿子的心情,但他更明白他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再浪费。
“再给我点时间吧。”关天济用商量的口气说着,眼里充满着必胜的坚定,他望向父亲补充道,“简宁宁不是一般人。”
“能降服你这头蛮牛的当然不是一般人!”关荣基对儿子点了点头,说:“手头工作我来处理,不把他们接回家,你也别回来了。”
关天济点点头,暗下对自己说:没有简宁宁和思雅,他的人生也只有黑暗和苦涩;他决不能让思雅遭受父母分离的痛苦。
“我孙子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啊?”关荣基转而迫不及待地问。
“我儿子长得比你儿子帅多了。”关天济满脸骄傲地说着;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收藏照片再递给关荣基说,“他叫思雅。”
“思雅?”关荣基一看到照片就被思雅天真顽皮的笑脸迷住了。他一张张照片翻看着也一边眉开眼笑,连连夸道:“我们思雅长得真俊俏啊,天济你看,思雅这眼睛鼻子都和你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尤其这眼皮,是我们老关家的标志。”
“爸,你千万别被他傻傻的笑给蒙了,这小子皮得很也非常聪明,这点就特别象我吧?”关天济一边得意洋洋地夸奖着儿子一边向父亲解释每一张的拍摄地点、时间和故事。
关荣基认真地听着每一张照片的故事,他抚摸着照片上思雅的脸,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关家总算有后了!”
关荣基也想到了亡妻苏丽雅难禁心中的悲喜交集,他惋惜地说:“若你妈妈还在世,她会有多高兴啊。”
“是啊。”关天济说着,眼前浮现母亲的面容,他也热泪盈眶。
关荣基抹了抹眼里的泪花,视线仍停留在思雅的照片上,陷入了回忆里。他缓慢地回忆道:“你妈妈当年选择了一无所有的我,我也暗下发誓一定照顾好她,让她幸福;可惜,她跟着我熬的苦日子太多了,患上了那折磨人的病。荣基集团每年每天每分钟赚多少钱都保不住她的命。”
关天济转向关荣基满怀歉意地说了一个“爸”字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父亲的叹息让他既惊讶又感动。他以为父亲有了年轻漂亮的新妻子后会彻底放下离开多年的母亲;没想到母亲的位置永远都不会被代替。他不禁为自己这些年的任性行为感到羞愧:母亲的病逝,最伤心难过的莫过于父亲一人;而他身为儿子不但没给过父亲安慰,还为了发泄自己的悲痛而让关家上下为他操碎了心。
“你妈妈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就反复要求我再婚,她说关家若没有女主人容易散。”关荣基完全陷在回忆中,他继续解释道,“她太了解我了,知道我过不了没有她的生活;她说如果我也走了,你们就没了爸爸没有了家。”
关荣基哽咽着,他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她要我看着你们兄妹三人成家立业,要让关家的子孙们都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
“爸,对不起!”关天济望着父亲的侧脸,轻声道歉。越和儿子思雅相处他就越能感受到父母深沉而伟大的爱,越发为自己过去的任性行为后悔。
关荣基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上示意他不用道歉,毕竟一世人两父子,父亲的怀抱只有爱和宽容。他的手掌停留关天济的肩膀上,儿子的日渐成熟稳重让他倍感欣慰。关天济一把抱住父亲,他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
“如果我能选择,我宁愿放弃关家的所有家产,只要我们一家五口在一起,就象以前那样;穷一点,难一点,都不怕啊。”关荣基悲痛不已地搂住儿子的肩膀。他已有十几年没有好好拥抱过儿子了,尤其儿子上了高中就长得比他还高一个头,也不喜欢和他搂搂抱抱了。
关天济紧紧拥抱着父亲,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两父子的心也无间隙地贴在了一起。大约两三分钟过去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开彼此,相视一笑,内心轻松如卸下了千斤重担。
“儿子,感情的事情,眼睛看不清楚,你要用心去看啊。”关荣基看到儿子还是一脸困惑就继续说,“口水妹,简宁宁的动机只有两种。第一,她可能当时在酒吧就认出了你,想母凭子贵。”
“不太可能。”关天济马上否定了父亲的猜测。看父亲还有点疑虑便坚定地补充,“她不是那样的人。”
关荣基在心里暗笑了一下,看到儿子着急为简宁宁辩护的表情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为爱痴狂的样子;他继续说道:“女人不为钱,就只有、、、”
关荣基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儿子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他反问道:“你说简宁宁不喜欢你,那她会给你生一个这么好的儿子?”
“嗯。”关天济点点头认同父亲的看法,姜还是老的辣啊。
“越是有主见的人,心里的防线就越坚固,要想她心甘情愿你要有那根打开她心门的钥匙。”
“?”关天济不解地看着父亲。
关荣基和儿子对视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窗外,继续道:“你好好想想,她们母子最需要的是什么?”
关荣基的这番话让关天济彻底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