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宁死不招

第2章:宁死不招

这个她已经离开了整整六年的家,她一打算回来,便甩给她如此灭顶之灾。

虽然当年她才八岁,但犹记得那个雪花漫天飞舞,四周滴水成冰的冬夜。

那一夜,郭单非要她和母亲连夜乘船离开西平郡。当时的她还太年幼,衣衫又单薄,在江边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哇哇大哭;母亲却只是抱着她,在郭单的不断催促下仓促上船,从头到尾都是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抱怨。

后来她才知道,身为舞伎的母亲被郭单纳为妾室后,由于受宠,颇受郭家大夫人曹氏嫉恨。郭家虽为河西大族,但曹氏是宗室,整个郭家上下都不敢得罪。

那两日也不知曹氏是找到了什么空子,硬是逼着郭单将她们母女赶走,郭单也不敢拒绝。

当年被赶走时如此狼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郭阳自然记恨过郭单,以至于母亲在弥留之际让她再回去见郭单一面时,都被她断然拒绝。可母亲却拉着她的衣袖气若游丝地告诉她,这么多年若非郭单的暗中照拂与安排,她们母女俩也不可能在这乱世中如此优哉游哉,安稳富庶地度日……

到现在她却很想问问自己这个,已经整整五年未见过面的父亲——既然他宠爱母亲,照拂母亲多年,那当年为何不能保护她们,而是非得要顺着曹氏,将她们母女赶走?现在又怎忍心如此逼迫威胁于她?

他是否根本未曾想过,从西平郡到洛阳有七八日路程,她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只身前去,如今世道又不太平,她在路上会遭遇多少不测?他只是单纯将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抓住吧?

可即便心中再愤慨,再悲凉,郭阳也明白此刻并非怨天尤人之时。再是困难重重,她也必定要稳稳将血书送于陈群手中,才有可能救郭家满门,也救自己。

虽然如此迫在眉睫之事,应当即刻就走;但此时戌时已过,城门关闭她也走不了,只能等到明日寅时才能出门。

西平地牢本就是阴暗晦涩之地,此时夜幕降临,连投进窗缝的微弱光芒都不见了,更增添了几分恐怖肃杀。

刑讯室内遍布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昏黄的灯光照耀着被绑在木质十字架上,面无人色的中年男人。男人光裸的上半身遍布各种各样狰狞的伤痕,尤其是那新鲜的鞭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直视。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虽然约莫才十四五岁,但面色凛然,浑身杀气的少年,淬了一口血后朝他大吼道:“我郭家镇守西平,世代忠良,忠义之心日月可鉴!司马懿逼反我不成,便诱骗我束手就擒,现在还想屈打成招?做梦!为何是你这黄口小儿来审讯我,司马懿呢?他敢来见我吗!”

面对男人声嘶力竭的咆哮,司马师却毫无惧色,只淡淡答道:“父亲自然有更重要的事做,才会将此事交给小侄。郭太守,您也是一郡之长,小侄敬重您,不愿您的家人受到牵连。只要您如实招供,父亲或许能网开一面,饶恕……”

“呸!”可司马师还没说完,就被郭单喷了一脸的血水,“才诱骗我开门投降,现又想骗我承认谋反?你们司马家当真把我当三岁小儿哄骗吗?谋反可是夷三族之罪,我若承认,郭家满门哪还有什么活路可言?我郭家任凭杀剐,但绝不担污名而死!”

嫣红的血水喷在司马师稚嫩的脸上,是那么触目惊心。他伸手擦了擦脸,有些为难地簇眉——月余前圣上曹丕伐吴,一路几番大捷,几乎攻下江陵;谁知关键时刻军中竟突然爆发瘟疫,导致大军止步不前,错失良机,目前只能与东吴临江对峙。后查出军中爆发瘟疫皆是由于,从西平郡征收而来的军粮内带有瘟毒。圣上大怒,才会命司马懿来西平郡彻查此事。

昨日司马大军奉旨兵临西平郡下,郭单却以怕被诬陷为由,坚决要等到圣上从江陵归来后,才肯开城门接受审问。但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圣上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司马懿只得使计诱骗郭单打开城门。进城后,司马懿即刻将城中所有粮署全面包围。负责运送军粮的官员稍经审问后,就果断承认正是受郭单指使,才在军粮中下了瘟毒。

虽说如此一来,郭单谋反似乎证据确凿;待圣上归来,郭家难逃夷三族之祸。但司马懿要的不仅是如此,更要服人心;否则非但前线被瘟疫所害的将士们士气不振,对司马家也不利。若是郭氏宁死不招,到时候恐会妄生非议。

但这郭单还真算是铮铮铁骨——审讯了整整一日,用的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却愣是撬不开他的嘴。

不过,虽然从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但总还有别的办法。司马懿让他在圣上归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郭单招供,他可不能让父亲小瞧了自己。

“既然郭太守愿意自讨苦吃,也就休怪小侄不择手段了,”说到这里,司马师朝郭单拱手作揖,后退两步就朝后面的狱卒一挥手:“带上来!”

郭单眼睁睁看着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妾室李氏被两个狱卒拖上来,直接绑上了旁边的十字架。他急了,立马看向司马师:“你要对我爱妾做什么?”

司马师面露些许难色,但随即被无比的坚定所覆盖:“李夫人身娇体弱,小侄实不愿对夫人动手。若郭太守此时能考虑清楚,如实招供罪行,夫人自不用受鞭斧之苦。可若郭太守执迷不悟,不仅夫人要受苦,您膝下的那些子女亦会……”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意思也是很明白了——若郭单一直不肯招供,除了他的大夫人,身为皇亲国戚的曹氏他暂且动不了,他的其他妾室和孩子便都会被轮番押进地牢受刑,看他能否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受如此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