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时，西野七濑正在床上说着梦话，只是无意识中的呼唤。
九风川在数位板上晃了半天，什么都没画出来。
将数位板放到一边，他拿过一沓画纸和铅笔。
拿起铅笔，手腕很稳，在手指的操纵下，铅笔像活过来一样，灵活的在纸面画出“莎莎”声。
线条条条勾勒，笔触所及，活色生像，一个短发女孩出现在纸面上。
她明媚皓齿，短发盖住一截雪白脖颈，美目流盼间，对纸外的九风川嫣然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九风川停下笔，喝口啤酒，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西野。
他咬咬嘴唇，手指轻轻的搭上纸面，想要抚摸女孩的脸。
黑印顺着手指划出，纸面晕出一坨黑，九风川楞了一下，抬起手指，呆呆的看着上面的笔铅。
抽出一张面巾纸，擦干净手指，将还在纸面上巧目笑嫣的女孩揉成一团，九风川关掉台灯和笔记本。
拿上钥匙，拎着啤酒箱，他披上件外套，踩着拖鞋出了门。
站在二楼廊道，胳膊搭在栏杆上，他眯着眼睛眺望灯火，将啤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这座繁华的超级都市像一只大怪兽，只是在这里活着都累，周围人都是快节奏的奔走，他也没办法闲下来。
只要连续一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再做无意义的事情，他就会背上一种，别人都在努力而他在浪费时间的负罪感。
做什么事都要有意义，努力就要求收获，无用功就是在浪费时间，似乎只有在打羽毛球的时候，他给自己找了个锻炼身体和反应速度的理由，才能肆意浪费时间和精力。
现在要不要再找个理由恋爱呢？比如说为了身心健康？
想了想，九风川喝光手中啤酒，下楼梯去附近的便利店，在出示了驾照证明年龄后，随便买了包不贵也不便宜的烟。
上面写的是七星，九风川看着上面那两个月牙围着一颗星的标志，观察了一会儿，接着撕开包装。
从里面抽出一根，他想了想，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夹住，右手拿出打火机在烟前段点燃，然后放到嘴里，试着吸了一口。
“咳！咳咳……呼……”
他试着将烟气吸进嘴里，之后试着吐气呼吸，却只感觉到呛人的烟草味在嘴里停留一会儿，就那么离开了。
这东西和酒精，真的能消愁吗？
九风川盯着烟头，红点在黑暗中明灭，晚风吹过带起朦胧烟气。
重新咬住烟嘴，他盯着灯火驱散黑夜的远方，在繁华带来的“巨大”中感受自己的孤渺，这时候心里也蹦出一个声音：你需要一个伴侣。
“咳咳……”
烟气似乎没有那么呛人了，随着空气一起如肺的烟，让他感觉到一丝放松。
缭绕的烟雾给他带来安全感，也模糊了令人生畏的霓虹灯。
怪不得那么多人不顾健康，也要吸烟，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念头逐渐纯粹，烦恼随着烟雾一起吞吐，最后在空气中消散，九风川很快学会了怎么弹烟灰，也学会了怎么一边喝酒一边抽烟。
小鹿瞳的形象终于在脑中重新构建，她是一个面目柔和的女孩子，眼眸如星子，眉眼一弯就是一轮月，她一头短发，牙齿洁白整齐，脸上有四颗完美分散、点缀在柔嫩脸蛋各处的痣。
她身高大概一米六，体重45kg，喜欢鸽子……不，喜欢昆虫和花草，喜欢画画……不，喜欢读书，尤其喜欢惊悚小说，崇拜的人是史蒂芬金，对黑暗塔系列情有独钟，喜欢的导演是库布里克……
擅长的运动是壁球，会和他打羽毛球，性格温润如雨，偶尔会固执己见。
她爱好抢超市特价，早上赖床，在家里小鸟依人，在外面更加害羞不喜欢和别人搭话。
会做菜，但只限于家常菜，她最近的愿望是希望九风川不要再画本子。
她对于过去的事情可以忘得很快，所以不会被糟糕的记忆纠缠。
她……
一个完整的人慢慢的出现，九风川从记忆中将虚构的她提取，赋予她生命与自我。
九风川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边，举起啤酒罐。
“你回来了，阿瞳。”
“真是的，怎么我不在半年，就染上了吸烟的毛病。”
九风川往旁边一闪，让过晚风。
“刚学会的，别浪费，抽完这包就戒掉。”
“好啦，知道你烦恼多，压力大。”
有什么东西靠在他身上，九风川抬起左臂，似乎是搂住了谁的后背。
“理解万岁。”九风川吐出一口烟，脸上终于挂上了笑。
“万岁你个大头鬼啦，不给我解释解释，屋子里那女孩是怎么回事吗？”
晚风似乎消失了，九风川手臂滑落，迷茫的眨眨眼，发现左手边什么都没有。
“阿瞳？”
“呀！在这儿！嘻嘻嘻，吓了一跳吧？”
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被拍了一巴掌，赶紧转身，看到小鹿瞳背着小手，表情可爱的看着他。
“嗯，吓了一跳。”
“刚刚我问什么问题？”小鹿瞳问。
“你问……”
九风川刚要回答，可晚风带着城市的疲惫吹过，眼前靓丽的身影又消失了。
他原地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阿瞳？”他试着呼唤。
透过栏杆，他看到楼下那边，小鹿瞳正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
小鹿瞳对他挥挥手，他不明所以的跟着挥手。
“那就再见啦！”
小鹿瞳转过身，背对他，摆动纤细手臂，似乎要去哪里。
“什么？等等！”
九风川一惊，冲下楼梯，想要阻止。
“我说，刚刚不是挥手了吗？”
“可是，你要去哪儿？”九风川问。
小鹿瞳又转过身，对他嫣然一笑，泪水却从她眼角滑落：“你无法回答我那个问题不是吗？”
“我当然……”九风川想要回答，却发现眼前的小鹿瞳身影再次消失，任何高明魔术都比不上，消失的毫无破绽。
过了几秒，小鹿瞳出现在比起刚刚位置，远了十几米的路边，站在路灯下。
“看吧，你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
“我……”
小鹿瞳做出个让他不要再说的手势：“去吧，没有我的世界才是你应该珍惜的，屋子里那个女孩，你喜欢她不是吗？”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是……”
小鹿瞳在他想到西野七濑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回来，风川，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是你让我消失的。”
“怎么会！我怎么会想你消失？！”
“因为有个真正存在的人代替了我，我身上好多特征，我的外貌，长相，都是从她身上脱离的不是吗？”
“不是，我们明明早就认识了，她才出现多久……”
过了一会儿，小鹿瞳重新出现，这次她连身形都模糊了，远到在九风川眼里只剩一个点，声音缥缈的传来。
“组队任务，记忆影响。”小鹿瞳说，“原本我也不是叫小鹿瞳不是吗？想想，记得吗？西野姐姐？”
“……对不起。”
“哪有，照顾好自己，再见。”
“再见。”
…………
次日早上四点，晨曦照在眼皮上，西野七濑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不对。
这不是她家，更不是她的床！
坐起身，她第一反应是摸自己，但很快发现除了鞋子摆在床边外，身上的衣服，连外套都没动过。
昨晚的记忆片段闪过头脑，最后停留在将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的一幕。
她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己在哪儿。
还带着宿醉的头疼，西野七濑穿鞋下床，视线很快扫遍屋内，并没有看到九风川的踪影，卫生间门是开着的，没有动静传出来。
也就是说他不在屋子里，西野找了一圈，看到墙上挂钟，显示时间是四点四十五，总不能这个时间去上学吧？
地面上有个纸团，西野七濑捡起来打算扔到垃圾桶里，手到了垃圾桶边，却忽然停住。
她慢慢将纸团舒展，平放在桌子上，上面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拿出手机，她对照着上面的自己，左右看了几眼，忽然笑了出来。
左右看看没人发现，像做贼一样，小心将纸折叠，放在衣服内的口袋里。
拿起纸后，她发现，原来在桌面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一条一条的写了好多东西。
标题是“遗愿清单”。
第一条是不用工作，疯玩儿一周。
第二条已经被划掉，写的是“谈一次恋爱”。
获得全国高等学校选拔羽毛球大会单打项目冠军。
吃善纪的豆沙水果冰粉，一次吃三份。
画想画的漫画。
陪老师过一次生日。
死后能留下一千五百万日元。
16年末要回去看妈妈一次，让她知道自己有女朋友。
跳伞/蹦极。
吃正宗的水煮肉片。
……
……
后面还有很多，列了满满一大张纸，字迹整齐。
有的已经划掉，估计是已完成，但大部分都是没划掉的，少说也得有上百条。
西野手指在一条条遗愿上划过，试着想象九风川一笔一划写下每一个遗愿时的心情。
在卫生间简单洗了脸，西野给九风川留了条消息，出门打算先回家一趟，化好妆再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开门，转身还没关门，西野忽然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九风川，吓了一跳。
他周围都是吸完的烟头，还有个扔到一边的空烟盒，银瓶黑字的Asahi也全都空了，十五六个500ml的空罐子堆在啤酒箱里。
朝日下，九风川睡得沉沉的，眉眼柔和，五官好看，胸口随着呼吸起伏，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露水。
西野七濑弯腰蹲下，怜惜的看着九风川，右手缓缓伸出，贴在了九风川侧脸上。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九风川睡的很沉。
西野撩起耳边碎发，盯着九风川红润的嘴唇，俯身闭眼，在上面蜻蜓点水的一吻。
朝日之下，金辉将女孩碎发化作剪影，如一床温暖被子，盖在九风川微皱的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