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胡一山

【但以理书2: 31-49】王啊,你梦见一个大像,这像甚高,极其光耀,站在你面前,形状甚是可怕。这像的头是精金的,胸膛和膀臂是银的,肚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脚是半铁半泥的。你观看,见有一块非人手凿出来的石头打在这像半铁半泥的脚上,把脚砸碎…。

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还是拉上了窗帘,这一夜他睡得特别香甜,没有做梦,也没有失眠,即使闹钟响了三遍,他也没有醒过来。

去上班的公交车上,他想起昨天那场‘梦中梦’,为什么在两个梦境中都出现了细密的金属粉末?还有燃烧的空气和那场爆炸,那种悬浮在空气中的火苗很特殊,就像……就像……,‘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就像前两天梦里幸子工厂的那场大火。’

金属粉末、燃烧的空气、爆炸……这些线索在他的脑子里串在了一起,‘粉末爆炸!’

在合适的压力、温度、浓度环境下,铝、锌、铁,包括糖和奶粉的粉末都有可能引发爆炸,所有高中毕业的人都还记得这些内容。陆铭知道幸子工作的工厂这段时间到处都被易燃物塞满了,再加上铝价下跌,厂房除尘管道内的铝粉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清理,现在又正值盛夏,连续的高温天气……

‘这他妈的是一个预兆!老天爷在提醒我去救幸子!’

下一站,他奋力挤开人群,在抱怨和咒骂声中慌慌张张的下了车,在这早高峰的车流中试图找到一辆空驶的出租车谈何容易。出租车一辆辆的驶过,每一辆车上都有乘客,司机看也不看路边疯狂挥舞手臂的陆铭。而他在打车的同时,也不停的给幸子拨电话,只是电话那头一直是占线的状态。突然,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一辆亮着绿灯的空驶出租车从一条小巷子里缓缓开了出来,他顾不上危险,直接冲进车流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直对着那辆空车去了。车站上等车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或是惊呼或是倒抽一口凉气!路中间的车子也是登时喇叭声响做一片,表达最大的愤怒和抗议!

陆铭管不了这些,左手继续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右手对着那辆车疯狂挥舞,而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打着右转向灯徐徐靠边停下。

就在他已经伸出手要去拉开车门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他的右肋,他翻滚了两圈后,仰面躺在了马路上,手机被甩到了那辆出租车的轮胎下面。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胆小怕事的司机加速离开时把自己的手机压得碎裂。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右肋靠下的部位钻心的疼,而且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也带来剧烈的疼痛,他想‘我的肋骨可能断了。’

路过的人把他架到路边,靠着灯杆坐着,还有好心人给他捡来撞飞的眼镜,书包和破碎的手机。他听见乱哄哄的声音好像都是在指责自己莽撞的行为,还有一些声音在指责他面前的一个小伙子,‘你骑个电瓶车怎么不看人呢?你的速度也太快了,一定撞伤了,赶紧赔医药费吧!’

小伙子蹲在他面前,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期间还夹杂着些许兴奋。陆铭觉得这个小伙子眼熟,不过他这种表情也让陆铭很生气,但是疼痛让他开不了口更说不了话。

反倒是小伙子先说话了,他对围观的人们说:“大家都看见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他突然冲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捏闸了。你们看看,我这手脚也摔破了皮。都散了吧,别围着了,谁帮我把车扶起来,我送这位大哥去医院。”

过来几个热心人,扶车的扶车,扶人的扶人,三五下就把陆铭安置在小伙子电瓶车的后座上。这一下可把陆铭疼得眼冒金星,一头的大汗。

小伙子启动电瓶车,带着陆铭消失在了早高峰的车流里。

车子左突右冲,速度比此时拥堵的汽车可快了不少。

陆铭在后座上对小伙子喊:“我没大事,你不用送我去医院了,让我下车,我赶时间!”

可是小伙子却回答他:“别逗了,你是赶去飞蛾扑火?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陆铭觉得这次事故不是偶然,但是看小伙子的样子也并非坏人,所以让他一直把自己送到了家里。

小伙子把陆铭扶上床躺下,然后熟门熟路的从卫生间拿来湿毛巾帮他做了冷敷。这会儿他觉得舒服多了。

收拾停当,小伙子搬过椅子坐在陆铭床边,他自称叫胡一山,让陆铭叫他小山就行。

小山身高不到一米七,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油腻的一头黄发都支棱着,大头鼻子上架着一副运动镜框的近视镜,正好挡住他芝麻粒大小的三角眼。一张薄嘴皮子大嘴一刻不停的说着话。

陆铭打量他,从他身上的耐克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就觉得这是一个没有固定工作,沉迷网络游戏,成天泡网吧的孩子。他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昨天晚上往草地上偷偷扔易拉罐的小子吗?‘他无非也就是想卖个惨,求个情,不让他赔医药费吧。但这飞蛾扑火又是什么意思?’

“小山,你好像也住这个小区吧。我不会找你麻烦的,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就快说。”

“你确定现在好受点了?”

“嗯,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皮肉还有点痛。有什么话快说,我今天确实还有急事,不想被你耽误时间。”

“你是要赶去救人吧?”

“嗯?!你为什么这样说?”陆铭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而且是火灾,一场还没有发生的火灾,对不对?”

陆铭倒吸一口凉气,右肋又刺痛了他。心想‘这难道是一场阴谋?’

“你都知道什么?”他一手薅住小山衣服,警惕的问。

“我其实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你现在的反应,我想我猜对了!”

“不!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点什么!”

胡一山拿开陆铭的手,坐在他的饭桌前,越过陆铭的头顶,从窗户向外看出去。

“我猜你每晚都在这里偷窥别人吧。”

“别胡说八道,扯开话题,赶紧给我说火灾的事儿!”陆铭假装出来强硬的态度,掩饰着内心的惊慌。

但是小山并不买账,他说:“别急,我倒是觉得你这窗户……。”

见陆铭没吭声,他继续说道:“真他妈诡异!我还是先问一下你做的梦吧。你是不是时常会做一些奇怪而没有逻辑的梦?”

陆铭点点头,说:“从小就会做噩梦,最近好像更频繁了,每天都做。而且……”

“而且你现在做的梦更像是一个预言,对不对?”

“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梦到那场火灾了!”

“你也梦到了?”

“对,开发区的电子工厂,我就在……不,我过去就在那儿上班。”

“你梦到什么了?”

“这几年里,我梦到过一次食物中毒,梦到过三次火灾,还梦到过一次车祸。不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次?”

“我……我……”小伙子的话一下子把陆铭搞懵了,“我问最近一次。”

“最近一次就是火灾,粉末爆炸,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应该差不多,不用我再描述了吧?”说完小山竟从裤兜里抓出一把金属细粉洒在餐桌上。

这和他梦里的粉末一模一样!陆铭心想‘这难道是闹鬼了不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小山看他没出声,自言自语起来:“我从小就常做梦,好的少,坏的多。梦中的人和事常常会在将来的某一刻突然出现和发生,让我瞬间想起这是睡梦中见过和经历过的,哪怕是个陌生人,哪怕是在从没去过的地方,”陆铭感同身受的微微点着头。小山自顾自的说着,“也许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但我的经历却比这更荒唐。七岁那年,我姥爷病危住院,我做了一个梦,那是一群人的哭泣声,男男女女,混杂不清,但我可以听出自己也在哭。唯一没有哭的人正在说话,他说‘记录下来,病人23点31分出现呼吸衰竭,23点35分静脉注射给药,38分失去脉搏,同时采用胸廓按压方式急救,无效。病人于7月24日0点05分失去所有生命体征,临床判定死亡。’然后是更尖锐的、山呼海啸似的恸哭声。醒来后,我把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家里人,但他们不以为意,直到当年的7月24日0点05分之后,他们就都说我是个妖怪。更有老人说我是个通鬼神的孩子,身边随时都有阴曹地府来拿人的小鬼跟着,所以村里的孩子们见着我也绕道走开,有的孩子为了辟邪,还会用石头、木块远远的砸我。总之是他们怕我,我也怕他们,后来长大一点,到县里随便读了个专科,学了点计算机的课程就离开那个地方,背井离乡到这里来。”

在陆铭的记忆中也有类似于小山这样的经历,他十岁时曾经同样的也在梦境中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离世。而当不幸突然降临时,他平静得似乎早已做好了失去亲人的准备,在悲痛的家人中显得格格不入,而让大家误以为这个十岁的孩子受到了太大的打击而傻掉了。所以在倾听小山的故事时,他可以体会那种知道真相而又无助的悲伤,同时,他也更想知道他和小山这种同病相怜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所以他暂时放弃了去找幸子,要她辞职的念头,决定先听小山把故事讲完。

而小山的故事从早上直说到日落西山,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的神秘,陆铭一定会认为面前这个小伙子是一个开了天目的灵童,或者是星宿降世临凡,总之,他绝不会是肉体凡胎。

如果小山的叙述都是真实的,而陆铭也没有遗漏或者误解什么,那小山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胡一山,出生在陕西北部一个靠近沙漠的小村子里,村民大多没有文化,世世代代过着一成不变的农耕生活。村子北边有一块巨石,高五米,面阔七八米有余,一根手臂粗细的铁链一头楔入石中,另一头环绕在一丈开外的一棵巨大的老榆树上。虽然这块石头不小,但也绝达不到‘山’的标准,可这里的村民都管它叫‘姨山’。

据传,这里原本没有石头,可就在光绪34年上,这里发生了一场轻微的地震,没有房倒屋塌,也没有伤人,只是地震过后,村民们发现在村子的西南角出现了一块巨石,有胆大者持镐去挖它,却是无功而返,‘巨石著土中者,其深不知几许’。村民皆以为奇,只半天功夫就给这块巨石披红挂绿,认它做‘土地神石’。全村老少牺牲献祭、焚香放炮,整整庆贺了三天。可就在第四天头上,怪事又发生了!这块石头撇下一身的彩绸和供桌香案,居然跑去了村子的北边,‘其形其势,皆无异于前’。之前所在之处,土质紧实,小草、鲜花均与周边没有两样,只是多了些红绿的绸子,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村里的族长请来大师做解,大师对着石头拜了又拜,转而对众人说‘这石头原是佛祖莲花宝座前之一砂粒,年深日久也有了神灵之气,那日地动,正是佛祖御风而行经过此处,而这砂粒正好粘在佛祖的脚心上,可巧,从天而降,落到了这里。它自知只是佛祖驾前一尘埃,故不敢领受香火,只想清静修行。所以挪去了村北。你们万不可再行鼓噪,否则真要吓跑了神石不可。’

之后,按照大师的指示,全村各家各户都献出了自己的铁器,请铁匠打造铁链一条,将神石与老榆树连在一起,以防它再次‘逃跑’,村名也改成了‘神石村’。

村里人哪里知道这大师是信口雌黄呢,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骗他们些散碎银子罢了。就在大家认为自己沐浴在佛光中,得到了佛祖护佑的时候,蝗灾和瘟疫却接踵而来,许多年轻力壮的人不得已只能远走他乡,其中许多人又因为连年的战乱而不知埋骨何方。原本一个安宁平和的村庄自神石来后,迅即没落了。后来也再没人称呼这石头做‘神石’,但又不敢得罪,于是便唤做‘移山’,朴实的农民们认为虽然收回了你‘神’的尊贵,但我们却是用了‘山’的巍峨来和你换的,想必石头也不会介意。

再后来,移山的‘移’字被念成了婆姨的‘姨’,变成了‘姨山’,民国27年以后,在几个妇人的带领下,村子里的女人们凡有怀不了孩子的就会偷偷爬上巨石,在石头上一个水平的凹槽里躺上一宿,用这些女人们的话说,这叫‘让姨山姥爷抱抱’,之后便会得偿所愿。但这毕竟不是光彩的祈愿,妇人们只能在深夜摸黑过去,所以经常会有‘舅妈碰上外甥女’的尴尬情况出现。

胡一山的妈妈嫁进他们胡家门三年多也没怀上孩子,后来经老人指点,也让姨山姥爷‘抱了抱’,说来也神,过了没多久就怀上了小山。所以父亲感念这孩子是姨山送来的,便取了个谐音,给他取名‘一山’。

小山铺垫了那么多,只为了解释一件事,就是在他姥爷去世后,为何周遭的人都会像对待鬼魅一般的对他。大家通过他对死亡的预言,又回忆起‘土地神石’带来的蝗灾、瘟疫、战争和死亡,他们甚至认为‘小山’就是神石的孩子,毕竟他妈是被神石‘抱了抱’的。所以胡一山自小也相信自己是鬼魅、是不祥之人,热衷于收集各类古怪荒唐、怪力乱神的故事,再加上时不时的会在梦境中有所预见,所以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如果不是国家政策好,他可能连这个专科都混不上。

不管怎么说,小山还是长大了,为了逃避,专科毕业时他找来中国地图,以家乡为圆心,用圆规画出一个1500公里半径的圈,他要去的地方,一定要在这个圈子的外面!鬼使神差的,他最后选中了这个城市。

就这样,18岁的胡一山,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来到1500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希望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是举目无亲的他,在连续求职六天无果后,终于花光了身上仅有的400块钱,在一个雨夜,被旅社老板一脚踹到了街上,自此,开始了一个多月的流浪生活。

他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夏天,他白天到处去找工作,有时也在工地上当零工,晚上就跑到公园或者是桥下睡一宿,一块钱可以买四个馒头,能过一天。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居民小区的地下车库是最理想的宿营地,这里吹不着风,淋不着雨,又通风又凉快,蚊子还少。更重要的是,不用担心半夜会有其他流浪汉爬到自己身上来。

这一天晚上,他溜进一个高档小区,悄悄潜入地下车库,找了一个光线照不到的角落躺下睡觉。但是他记得那天非常闷热,一直迷迷糊糊的没睡踏实。大约凌晨三点半左右,一束耀眼的白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很快,白光消失了,他看见那是一辆看上去很高级的轿车停在了他对面的车位上。一位气质不俗的太太从车上下来,看面相她可能在五十岁上下,衣着得体、妆容精致。

小山见她锁好车门后没有朝电梯间去,反而是径直朝自己走来。站在离自己一米开外,她蹲下身来,用很温柔的南方口音对小山说:“小伙子你怎么睡在这里?我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啊。”

小山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轰自己走,抬起头,惶恐的看着她。却见这位太太朝他递来一个纸袋子,说:“这是我打包回家的菜,你拿去吃吧,都是新鲜的。”说完款款起身,转身向电梯间方向走去,小山还傻楞着想‘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紧接着,又一道白光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而射了过来,那速度太快,光线凌厉到似乎可以看出刀片一般的棱角。那位太太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惊呆了,定定的站在通道中间不会动,两眼看着那发出刺眼白光的车头灯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刹那间,小山已经冲到她身边,借着惯性把她撞到一旁,而一声巨响过后,小山自己眼前就黑了下去。

当他再睁眼时,自己还睡在原地,就没挪过窝!对面的车位上确实有辆一模一样的轿车,从地库出口处的光线来看,天应该已经亮了,看看手表,上午七点半。‘原来又是一个噩梦!’

‘吱……嘎……’,远处电梯间的门被打开,‘嗒…嗒…嗒…嗒…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天啊!这就是梦里给我饭菜的那位女士啊!

女士打开车门,犹豫了一下,返过身朝小山藏身的这个角落走来,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弯着腰往里看,当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惊呼起来:“还真的是你!”

小山赶紧起身,把身下的塑料布卷起来塞进书包里,又把几件叠起来做枕头的衣服也往书包里塞。

女士以为是自己冒犯了他,赶紧道歉:“对不起!我可能唐突了,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梦里见过你!你在梦里还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