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话题一开始,老姜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重要线索,但是餐车里人多眼杂,他们又要了几罐啤酒,拉着赵老板回包厢去谈。

彼琉萨森林的魔鬼洞

1935年夏季,三位边疆区苏维埃委员会的官员进入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以西的原始森林。就在前一年,这个城市被正式确定为边疆区的首府所在地,许多像他们这样的高级党政官员都被调动来到这里工作。

其中最年轻的那位来自莫斯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被派遣到这里负责铁矿、煤矿、铝矿及金矿的开采工作。那一天,他与两位同事带着猎枪和猎犬,驱车来到这片森林。他们把车停在森林中一个叫做彼琉萨的伐木小村里,从一位大娘家中购买了一些腊肠和土豆,徒步向北进入了森林。之后的两天,他们一直没有回来。停在村里的那辆高级小轿车让村民们始终无法安心。在第三天的上午,村民们报告了治安官,而此时城内早已因为这三人的失踪而炸了锅。

很快,一队哥萨克模样的军人来到了村子里,他们严格的审问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卖给他们腊肠和土豆的那位大娘,更是被他们仔细盘问了好几个小时,但是一无所获。当天傍晚,军官们又调集来全副武装的一整连士兵,每个人都带着两天的干粮和充足的弹药,因为他们始终怀疑有一些逃脱的流放政治犯,包括一部分‘十二月党人’早已在这些茂密森林的深处扎根,并且伺机对伟大的苏维埃政权进行报复!

在伐木工人的带领下,士兵们举着火把、牵着军犬,分作若干个小队进入了这片密林,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但是这里都是山路,地形崎岖,整齐的队形很快就被打乱,小队与小队之间根本联络不上,一个连队的官兵在山川密林中瞎转悠了两天,连那三人的一点痕迹都没看见,更别提什么‘十二月党人’的营地了,而且此时士兵们携带的干粮也基本耗尽,再找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要困死在林子里,不得已只能暂时放弃搜寻。

第二天中午,大部队在村子里重新集结时,一位排长发现自己少了一个班的战士。带队的军官直挠头,三个人没找着,怎么又丢了八个?就在他们准备再次进入密林找人时,一个士兵从密林里发了疯似的冲出来,认识他的战友们都大喊‘人出来了,不用找了!’但是八个人只出来了他一个,而且还神志不清。有人猜测他们是不是遇到了猛兽的攻击,但是看看他的身上,除了树枝在脸上、脖子上和手背上刮出几道血痕,他的身上并没有其它伤口,连皮靴都还是锃亮的。

在这个士兵稍稍镇定下来一些之后,他告诉长官,他们在返回的途中听见了似有似无的狗叫声,于是就循着声音来到一处山崖之下,发现在石壁间有一道裂缝,宽度足够两个人并肩而行,狗叫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他们立即点燃火把,钻了进去。进入山洞后,没有了落叶的覆盖,地面上可以清晰的辨认出几个人的足迹,但让他们揪心的是,在这些足迹里,还有一头熊的脚印,而且从脚印大小来看,这应该是一头成年棕熊!他们担心失踪官员的安危,大家都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班长同志担心战士们在洞中迷路,所以一路上都用刺刀在石壁上留下记号。

大约走了两百米的下坡路,狗叫声越来越清晰了。借着火把的光亮,他们看见一头猎犬朝他们跑了过来,但是并没有靠近,而是站在火光能照亮的范围内冲他们直叫唤,叫上几声,就转身往洞里走,他们就赶紧跟上,随着这只狗越走越深,班长也不停的做着记号。越往前走,洞就越曲折,而且岔路口也多了起来,猎犬带他们七拐八绕,进入了一个更大一些的洞穴,八个人仔细观察,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废弃的煤矿坑道,因为这一带开采煤炭的历史很长,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是那一年留下的。再往前走一段,坑道壁上出现一个大洞,洞口下面一些碎砖块和石头散落一地,应该是过去曾经被封上,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打开了。猎狗走到洞口终于不再走了,一个劲的对着洞里狂吠,回过头看这八个战士的时候,嘴里却发出‘呜呜……呜呜……’的哀鸣之声。这位逃回来的战士说当看见这只凶猛的猎犬夹着尾巴哀嚎的样子,他就预感到不好,立即提醒班长同志要注意安全,里面可能有危险!

但此时的班长同志已经被唾手可得的军功章冲昏了头脑,他二话不说就头一个爬了进去,其余几个人不得已也跟着他从那个不太大的洞口爬了进去。但那里面只是空空荡荡一个大洞,什么也没有,似乎是一条死路,也不知当初的煤矿工人为什么要费力气把它封起来。

他们举着火把,在这个洞里搜寻了一圈,既没有棕熊也没有失踪的人,但那条猎犬始终站在洞口外,不住的对着里面叫。其中一个战士说这里面可能有死去矿工的冤魂,也许就是它们吞噬了那三位领导。这一说让所有人都汗毛直立,但是班长同志立即严肃的批评了这位战士,苏维埃旗帜下的红军战士,怎么能相信鬼神那一套?可是班长的训话还没结束,另一个战士就让大家往石壁上看,在大约不到三米高的位置,有一个空洞,大约八米宽、五米高,里面漆黑一片,无论他们怎样用火把去照,里面都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班长同志激动的对大家说:“看,他们一定是为了躲避棕熊,误入了这个洞,又爬到那上面去了,现在咱们边疆区的领导同志可能命悬一线,希望就在我们几个人,我们必须争分夺秒的把他们救出来。现在我们就从这个洞口进去!”

但是几个人都不敢,觉得火光照不进去的地方是不祥之地。班长见大家犹豫不前,就拿出绳索给大家捆在腰上,每两米一个人,他自己排在头一个。逃回来的战士因为害怕,所以他被排在了最后一位。

往上走并不费事儿,踩着左右突出的石块很轻松就能上去。当班长开始攀爬的时候,后面的战士也跟着上,最后一个战士负责给他们举着火把照亮。他看见班长走到黑洞口前,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跨入了一只脚,之后是上半个身子,右腿还留在外面。

紧接着,后面七个人被腰间的绳子猛的一拽,全都扑倒在岩壁上。绳子那头就好像有一个力大无比的人在拽,他们根本撑不住,一时间,恐惧的叫喊、绝望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声充满了洞穴,然后回声又从四面八方杀回来,几个人的声音被放大成上百人的动静,他们似乎是被一群魔鬼包围了。只几秒钟的时间,前面的六位战友就都已经没入了洞口的黑暗之中,速度快到他们都还来不及用匕首切断绳索,但那恐怖的回声还在继续。好在这位战士是最后一个,眼看自己还有不到两米就要被拖进去,他下意识的用手去解绳结,一拉绳子头,他掉在了地上,剩下那半截绳子也飞到那黑洞里去了。

他冲着那黑洞喊叫了半天,除了猎犬的狂吠和回声,那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越看那扁宽的黑色洞口越觉得像是魔鬼的血盆大口,似乎随时要吞噬自己,于是撅着屁股逃出洞穴,按照来时做好的路标发疯似的逃了出来。刚开始猎犬还跟着他,到后来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逃出来后他又在密林中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夜,才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跑回了彼琉萨村,找到了队伍。

带队军官要他带队返回森林去寻找那个洞穴,但是这位士兵再也不敢走近这片密林,军官掏出手枪指着他的头威胁道:“你不带路,就以违抗军令罪枪毙你!”他被迫再次带着军官以及一个排的弟兄回到了那个石壁裂缝前。不过就算是被就地枪毙,他也绝不再踏进那里半步。军官只好自己带队,沿着他们当时留下的记号自己进去寻找。

一个小时之后,军官领着战士们出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原来,又有三个自告奋勇的勇士消失在了大家的面前,无声无息。

他们离开前,军官命令士兵用炸药炸塌了洞口。然后告诉所有知情的战士和村民,这件事必须守口如瓶!

军队撤走之后几个月,苏联政府又派遣了一批职业探险家和地质学家来到彼琉萨村,挖开被炸塌的洞口,对这个神秘的洞穴做专业和科学的探查。但是几次下来也是损兵折将,没有什么收获。

更不可思议的传闻是,就在几个月后,几百公里之外,贝加尔湖畔的渔民在湖面上取冰时发现有七个红军战士被冰封在湖面下,他们仍然穿着夏季的罩衣和马裤,腰间被一根绳子连成一串。

在1935年到1941年间,苏联政府先后组织过多次针对彼琉萨洞穴的科学考察,各种仪器设备也陆续运来。可惜卫国战争爆发,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1955年,苏联政府决定在叶塞尼河修建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大坝,建设苏联第二大的水利设施,水库直到1972年才全部建成。据说蓄水之后,高涨的水位就把那个神秘的洞口永远的隐藏了起来。

老姜听完这个故事,心情完全不能用激动来形容,同时,也可以说是被叶塞尼河的河水把心浇了个冰凉。

他问赵老板:“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赵老板捏扁最后一个啤酒罐,说:“这就是给你们说着玩儿,十多年前就辟谣了,本地电视台专门派记者去调查过,那三个所谓的失踪领导人只不过是在考察煤矿开采工作的时候遇上塌方,被砸死了,遗体现在还埋在烈士陵园,墓志铭写得清清楚楚!后来总算是弄清楚这个谣言的出处了,就是一些矿工对修建大坝不满而编造的。”

“可他们为什么会对修建大坝不满呢?”

“修建大坝以后,为了安全,就封闭了这一地区所有的矿道。这些矿工被迫改行或者举家外迁,当然心有不满了。”

“可是矿工难道不该为能够换个工作而高兴吗?谁会真的那么喜欢挖煤呢?”

“呃……这个我哪儿知道呢,总之是不乐意了。后来还有人说建大坝就是为了掩盖这个魔鬼洞的真相,简单来说原因有两点,第一,叶塞尼河西南部宽阔,东北部狭窄,通常建设大坝会选址在第一个鹅颈弯处,但现在的坝体却建在两个鹅颈弯之后,看起来很奇怪,但只有建在这里,水位才正好能够淹没那个洞口。第二、西伯利亚地广人稀,在这里建设一个苏联第二大的水电站,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个必要。所以有些人认为这一定是个阴谋。不过记者也都调查了,纯属无稽之谈,拿出来的很多事实证据也都证明那些阴谋论是站不住脚的!”

“那为什么要把所有矿井都关闭呢?”

“您想啊,这大坝蓄了一百多米深的水,这水多重啊!要是有矿道正好挖到这水库的下面,那还不得被压垮了?这也是政府为安全考虑啊,没那么多阴谋,现在全辟谣了。而且我曾经也问过那些给我供应木材的当地伐木工人,人家也都不知道这个事儿,纯属无稽之谈!您也就当个故事听听。”

老姜点头,“是、是、是,听起来确实太玄了,不靠谱。我们也不能把这种材料往调查报告上写啊,要不就写成海外版的《山海经》了。但我还有个问题,这个跟我这次的调查可能会有关系,就是前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政府也没有放开周边的矿场开采吗?”

“嗯……应该是没有,可能是因为环保,现在持续开采的除了露天矿以外,其它的矿井基本都在一两百公里之外。矿产情况也是您调查的内容吗?””

“对对对,因为这样当量的爆炸能量是会产生很多连锁反应的,特别是在地质上。而我们要探究地质变化最好的途径就是深入地下,矿井当然是我们的重点调查对象了。”

赵老板连打了几个哈欠,老姜急忙说:“哟,今天不知不觉聊了那么长时间,我看您都困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都早点睡觉吧。”

“嘿嘿,还别说,喝点儿小啤酒,还真是想迷瞪了,正合我意!”

洗漱回来,陆铭看看老姜,又看看小山,会意的赶紧爬回铺位上,躺下睡觉。

睁开眼,老姜和小山正坐在仓库角落的沙发上,这个角落是上次进来前老姜在梦里新设计的休息区,让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全的待上一晚上。

陆铭坐到小山旁边,对老姜说:“我觉得老赵说的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

愁眉苦脸的老姜叹口气,说:“是啊,不过这是好消息和坏消息并存。‘圣之门’可能就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西边的森林里,但同时也知道前苏联可能为了掩盖这个洞穴的存在而修建了一座大坝,水淹七军!”

小山问他:“您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但是彻底没戏了?”

陆铭说:“我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估计是真的没戏了。去一百多米深的水底找一个位置不明的洞口,这可能吗?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老姜瞪着陆铭说:“说得轻巧,我和小山可以打道回府,我照样回去当我的老师,小山继续去卖他的手机,你呢?你回去就要被警察抓,别忘了,你现在是重大经济案件的在逃嫌疑犯!”

“不回去还能怎么办?当初要不是你们俩拉着我跑路,我也不至于成为逃犯。”

小山对他说:“你怎么忘恩负义的呀?当时如果不是我在半路把你拦下来,你早就在工厂被烧死了。找不到‘圣之门’,系统连条件都不会跟你谈,直接干死你就完了。”

陆铭知道小山说的事实,他无法反驳,可此时他已经被逼入了绝境,无路可走。

他对老姜说:“要不您再给我们设计一个墨西哥的签证,我们去尤卡坦半岛上找找?”

老姜摇摇头,说:“还不到那一步。我越想越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陆铭和小山都盯着老姜的嘴,等着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这里面有个地方说不通。前苏联政府已经发现了这个超自然现象的洞穴,并且也对它进行了多年的研究,如果始终研究不出个所以然,那应该怎么做呢?正常的做法应该是秘密的保护起来,做持续研究。而不是兴师动众的盖个大坝用水淹掉。就算真要把它彻底毁掉,几十吨炸药也足够了。你们说是不是?”

“对,那个说法确实太牵强了。”

“刚才赵老板说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注意听没,他说这个魔鬼洞和一个古老的采煤矿道连在一起,而且有被砖头封掉的痕迹。也就是说,在许多年之前,很可能已经有煤矿工人知道了那个洞里的秘密,所以他们封死了洞口,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直到矿场关闭,他们也没有对外声张。”

陆铭一拍脑瓜,顿时开了窍,他说:“所以前苏联政府就借盖水坝的事儿,彻底禁绝了那附近所有的采矿行为,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而且很有可能这个洞并没有被水淹没,它只是被隐藏了起来。当年所有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也都被转移去了外地,现在那些伐木工人都是后来新移民过来的,所以赵老板再去打听,当然没人知道了。再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快一百年,就算有传闻,也很容易被当作一个谣言而不会有人相信。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洞应该就在俄罗斯政府的控制中,可是它到底在哪里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对这样一个超自然现象的研究是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空间、时间和能源的。也许这才是修建大坝的真正目的!”

小山问:“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在哪里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姜来说:“我想过了,后天下车以后,你们俩就立即去市里的博物馆转转,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是一个以采矿业闻名的州,在它的博物馆里应该会有关于矿业历史的介绍,你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去一趟当地的图书馆,去翻一番当地的历史文献,或者类似于我们的地方志,找找在1935年之前关停矿井的资料,说不定可以找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在他们准备醒来之前,老姜指了指桌上那个装钱的箱子说:“我又准备了一些卢布,你们各自都拿一点,今天还要回请老赵一顿呢。”

中午,他们揣着崭新的卢布在昨夜新挂上的俄罗斯餐车里请赵老板吃了一顿丰盛的俄餐,但味道的确是一言难尽。到了晚餐的时候,老姜还要请客,赵老板却主动对陆铭说:“哥们儿,昨儿我看你那儿有康师傅吧,要不晚上你们请我吃顿牛肉面得了。”

这一天,老姜继续和赵老板闲聊,赵老板也很高兴,毕竟在漫漫旅程中有个聊伴也是很幸运的事。老姜把博物馆和图书馆的情况都摸了个七七八八,而且赵老板还答应派一个工厂里通晓汉语的小伙子作为老姜在当地活动期间的翻译。这自然是给老姜帮了大忙,而且赵老板还谢绝了老姜支付费用的提议,他说:“在国外,中国人帮中国人,就得抱团儿!”

第三天的凌晨四点二十,列车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车站放下他们四人以后,继续朝着终点站——莫斯科飞驰而去。老姜站在冷清的站台,看着无尽的铁轨,久久不愿离去。他们问他原因,老姜说:“我的爸爸,他就被冻死在这条铁路线上,我想祭拜祭拜。”

小山点燃三只香烟递到老姜手上,他肥胖的身体笨拙的跪在地上,把三只香烟插在凹凸不平的地砖缝里,然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小山在背包里找出半瓶伏特加,把酒全部洒在了铁轨上。老姜口中念念有词:“爸爸,谢尔盖·安德烈维奇·索克洛夫斯基给您磕头了,妈妈到死都在想您!”

他简单的一句话正好戳中了陆铭和小山的心,他俩一个想起了老婆,一个想起了父母,顿时眼眶里闪出了泪花。

老姜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扭回头看见陆铭和小山红红的鼻头,说:“我给我爸磕头,你俩动什么感情?”

陆铭说:“不是,我们就是觉得你的俄国名字真难听!”

“滚蛋!”

过了海关就来到车站外,宽阔笔直的街道上还没有行人,虽然天边隐约有了些光亮,但明亮的路灯也还没有熄灭。陆铭深吸一口气,赞叹道:“这空气真好啊!”赵老板笑起来:“你以为西伯利亚大森林是白长的啊?”

一个俄罗斯小伙子从停车场方向走来,老远就开始朝着他们挥手。赵老板说:“走,我的车在那边,先送你们到酒店去。”

酒店就在车站和音乐厅之间,相距不远,开车也就是几分钟。这个城市的老城区没有摩天大楼,处处都是传统的欧式建筑,用此地盛产的花岗石堆垒而成,配上雄伟的罗马柱和精美的东正教雕塑,简直就是建筑中的艺术品。而且因为地处远东地区,在二战中远离东西两个战场,所以这里的文化古迹都被比较好的保存了下来,没有受到过战争的破坏。酒店门口那扇纯铜转门就极具历史感,小山好奇,注意看了转门上的铭文,悄声对陆铭说:“这门是1911年造的呢,一百多年了!现在还能用,太牛了!”

酒店大堂面积很小,最多也就七八十平米,根本无法和国内酒店动辄三四百平米的那种宽敞、气派相比。但是处处都沉淀着历史,油亮的实木雕花柜台、黄铜的吊灯、光滑的花岗石地面、灰暗的墙布上挂着极具俄罗斯风情的油画。柜台后面的墙面上还有一副彩绘镀金的东正教壁画。而且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木料和烟草的混合气味,虽然有些许霉味,但不得不说,这陈年的气息很好闻。

赵老板向他们告辞,说自己还要继续赶路,去往几十公里外的工厂,临走前给他们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并且约定在上午九点,一个叫布拉莫维奇的小伙子会在酒店大堂等他们。

送别赵老板,他们每人都拿到一把很大的黄铜钥匙,钥匙链上挂着写有房间号的纯铜质牌子。

老姜说:“就别分开休息了,都到我房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

酒店没有电梯,他们背着登山包,踩着阶梯上厚厚的羊毛地毯爬上二楼倒也并不吃力。老姜用手中的钥匙打开204房间的房门,在墙壁上摸索着把灯打开,三个人加上三个大包瞬间就把这个小房间塞满了。小山抱怨:“这个房间还没有如家和莫泰好呢,就一个单人床,拖鞋也没有。电视还是显像管的,太落后了!你们看,都没有集中控制照明的开关。”

陆铭从卫生间小便出来,对小山说:“你去看看卫生间,马桶可能有一百年历史了,上水的声音多大啊。连牙刷都没有呢。”

“行了行了,咱们不是出门旅游享受生活的,说正事儿。”

陆铭和小山只能都坐在床上,老姜坐在唯一的一把皮质椅子上。

老姜说:“刚才赵老板一直在身边,不方便。今天早上一下车,我这手机就有网络信号了,收到了一封地矿部同学发来的邮件。这封邮件其实他是昨天,也就是周五发出的,因为他赶在下班前,托同事完成了我们那块神石样品的检测。你们猜猜,怎么样?”

小山说:“难道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陆铭说:“不可能,你看姜老师的表情,我们应该是来对了。”

“哈哈哈,天助我也啊!”老姜放肆的大笑起来,“告诉你们,通过对样品的检测,首先就排除了XJ和田玉的可能性,一是颜色,二是石质颗粒都不对。在俄罗斯、加拿大和新西兰也都出产类似的玉料,区别主要是氧化亚铁的含量不同,那块样品的氧化亚铁含量在4.33%,从这个数值上看,这块样品应该是产自加拿大。”

陆铭和小山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生‘啊?’

但是老姜并不着急,看着他俩失望的表情,得意洋洋的说:“但是……”

“但是什么?您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但是……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曾经发现过一条透闪玉石矿脉,根据记录,那里的氧化亚铁含量是4.29%,已经非常接近了。如果再把修正过的经度值考虑进去,那在整个地球上,就只可能是这里了,非常精确!”

“哦!……”陆铭和小山都长出了一口气,“那他说没说那个矿脉具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他当然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在1953年,为了建设大坝,工程师在叶塞尼河两岸的花岗岩层上进行了地质勘探,就在坝址的东南侧,发现了一条窄窄的东西走向透闪石矿脉,因为透闪石质地较松软,所以在大坝建设时,工程师将此矿脉截断,用钢筋和混凝土重新做了加固。这个透闪石矿脉的理化数据就是当年的援华专家带去中国的,作为培养中国水利工程师的教育范本。歪打正着,没想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数据竟然在今天给我们帮了大忙!”

小山说:“说不定还是您父亲带来的呢?”

“呃,应该不是,我父亲不是学水利的。”

“他跟您开玩笑呢,”陆铭打岔说:“那就是说,这个洞穴很可能在叶塞尼河的南岸,也就是水库的东侧咯?那样不是更好?因为它就不可能被水淹了啊!”

“还不能那么早下结论,如果是这样,那和传说就有很大的出入了,因为彼琉萨村位于叶塞尼河的北岸,水库的西北侧。这是以叶塞尼河为界,完全相反的方向。既然是矿脉,那它在地下当然向东西两侧延伸的。我们只要再找到一点点线索,就可以解出这最后一个谜团了。”

陆铭看着窗外正冉冉升起的太阳说:“那我希望线索就在博物馆里!”

上午九点,作为这家酒店中唯三的中国人,他们在酒店大堂收到了很多陌生俄国人的问候,陆铭和小山完全听不懂俄语,姜来因为年轻时学习过俄语,所以还能对付几句。赵老板口中那位叫做布拉莫维奇的翻译小伙子也准时在大堂等候他们,用一口流利但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向他们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亚历山德罗·布拉莫维奇,我的中国朋友们都叫我阿布,我以前在南开大学学习汉语,现在在西伯利亚联邦大学做汉语老师。现在是假期,所以我在赵总的工厂里兼职。今天我会给你们当导游和翻译。”

老姜也向他介绍了这个三人团队的情况,当然了,他说的没一句是真话。

小山对阿布说:“你这汉语说的还不赖,我们说的你也都能听懂吗?”

阿布说:“基本上都能听懂,但是你们要说慢一点,而且最好不要说你们地方的话,那样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行!我们都说普通话。欸,你们俄罗斯人也有像你这样瘦瘦小小的吗?”

“哈哈,我们大多数俄罗斯人不像你们中国人印象中那么高,那么壮的。很多人其实和我差不多。”

陆铭问他:“你今年多大年纪?我感觉咱俩应该差不多。”

“喔,我今年33岁了,陆先生今年多少岁?”

“咱俩差不多,我比你大几岁。”

老姜在前台那里拿了两张免费的市区地图,一张自己留着,另一张给了陆铭,他对阿布说:“今天要辛苦你了,我们会付导游费或者是翻译费给你的。现在他们俩要去博物馆,然后你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可以吗?”

“钱不用,我和赵总也是朋友了,他经常帮我,我也帮他。城里有好多博物馆,你们想去哪个博物馆呢?”

“我们想去与采矿、煤矿有关的博物馆。有吗?”

“当然有了,我的车就停在外面,我们走吧。”

阿布先在市立博物馆放下陆铭和小山,然后又带着老姜去了市里最老的图书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市民图书馆。

图书馆同样是一栋以花岗石为材料建成的欧式建筑,规模不大,里面依然保持了一百年前的样子。上下两层,用实木的旋转楼梯相连,四面都是巨大的书墙,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如果没有恐高症,那几架带滑轮的高梯可以让你拿到最高一层的图书。在一楼大厅里,除去中间摆放长条阅读桌的空间之外,所有地方都被高大的木质书架占满了。在阅读桌的尽头,摆放着一张小办公桌,一个秃顶的胖男人坐在那里。阿布按照老姜的要求,请他从地下资料库中取来了边疆区所有矿厂在政府注册开立及公告关闭的登记簿,登记簿一共有四大本,其中三本看起来很古老的是1922年苏联成立之前的。另一本新一些的是苏联成立之后直到1991年解体期间的。

在阿布的帮助下,老姜找到一些记录,证明过去在水库库区附近一共有三个煤矿,基本都在1890年之前就登记注册了,而且这三个煤矿都是直到1955年水库开始修建之后才逐渐公告宣布关闭的,并不符合传说中在1935年之前就已经废弃的条件。

在阿布的建议下,他们又请管理员从地下资料库中取来更多的资料。其中有一部分是沙俄时期当地采矿业协会的内部资料。老姜仔细的在里面寻找着蛛丝马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被老姜找到一份由矿业协会记录下的被处罚矿主名录,一个显眼的名字自己从厚厚一摞处罚名单里跳了出来。因为在一大堆斯拉夫人长长的名字中,出现了一个叫做乔治·威廉姆的人。

根据记录显示,在1909年1月17日,这个叫做乔治·威廉姆的人因未获得采矿许可证而私自在叶塞尼河以北1公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市以西40公里处采掘煤矿,引发事故并致人死亡,被处以1000法郎的罚款,如果他愿意一次缴纳1500法郎,则可以立即获得由最高行政长官签署的采矿许可。但是在处理结果一览,则很简单的记录下几个字——缴清1000法郎罚款。

就连阿布也想不明白,这个矿主既然已经缴纳了1000法郎罚款,为什么不再多缴纳500法郎而获得一张合法采矿的特许证呢?

于是他们继续在这一堆文件中寻找线索。下午四点半,图书馆快要下班前,他们在矿业协会的公告资料里看到,乔治·威廉姆的一份封矿公告书。阿布逐字逐句的给老姜翻译,老姜也认真的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

从封矿公告中得知,就在乔治·威廉姆缴清罚款后的当月,他便在矿业协会宣布已经自行炸毁了矿口及巷道,永久封矿了。原来,乔治·威廉姆是一个法国人,在1902年来到西伯利亚淘金,但运气不好的他在边疆区以北地区连续开采了三年也没有淘出黄金,从法国带来的资金也基本耗尽。那时的他孤注一掷,来到叶塞尼河北岸,用身上仅有一些资金再次挖掘出一个矿道,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挖到黄金,但却挖到了煤矿!为了节省成本,他骗过矿业协会,偷偷的挖掘了三年多。直到1908年,这个私采煤矿已经拥有了不小的规模,按照封矿公告中公布的信息来看,他的矿道总长度超过一千五百米,最深处距离地面约七十二米,一共拥有4个采掘作业面,其中一个作业面已经深入了叶塞尼河河床下方。

在1908年6月30日清晨8点左右,一场轻微的地震让巷道上方的透闪石矿层发生断裂,河水灌入巷道,导致刚刚下井的六名矿工身亡,并且没能找回遗体。河水淹没了大部分采掘面。在1908年10月初,矿工伤亡的事情被矿业协会知晓,这才导致后来乔治·威廉姆被处罚。

缴清罚款后,乔治·威廉姆立即用炸药炸毁了巷道和矿口,而且破坏了道路,销毁了所有关于这个矿厂的资料。然后默然离开,从此消失在当地采矿业的历史之中。

所以这两份资料也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乔治·威廉姆的所有信息了,当然,也是老姜找到的唯一有价值的线索。

当晚,支走了阿布,他们三人又聚在204房间。

老姜翻开笔记本,将自己关于乔治·威廉姆的发现通报给了陆铭和小山。同时也想知道这俩人在博物馆有没有什么发现。

陆铭说:“当地博物馆很小,关于矿业的介绍只有一个看板和两柄生锈的铁镐,还没有关于大坝的介绍多。我们进去看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了,然后在城市里逛了逛,又到叶塞尼河边走了走。”

“你们这一天都在旅游了?”

“你先别说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小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姜来。

盒子里装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石雕棕熊,通体的黑色皮毛被刻画得惟妙惟肖。

老姜把雕像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这难道是……”

“您拿电筒照着看!”陆铭提醒他。

老姜解下钥匙链,拿小LED电筒对着雕像照过去。只见光线一下被它黑色的皮毛吸收了进去,然后从里面透出碧绿的颜色。

老姜惊呼起来:“这就是透闪石!”

“准确的说,应该是与神石一致的石材!”陆铭修正到。

“对对对,这个你们是在哪里买的?”

“就在叶塞尼河边,游客比较多的地方,一个老人摆了个摊。我们俩看这雕工不错,就顺手拿来玩儿。那老人叽里哇啦说一大通我们也听不懂,大眼瞪小眼,谁知道人家直接拿个大电筒给我们照了一下,我和小山立马就感到这可能是条线索。”

“好,这确实是个线索,明天我们带上阿布去找他打听打听。”

陆铭说:“我看您今天找到的线索应该才是真正的大发现。”

“哦?”老姜问他,“此话怎讲?”

“这件事很明显啊,1908年6月30日的早晨,这就是通古斯大爆炸的时间。本地发生轻微地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说因为地震导致矿难,的确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您还记得吗?赵老板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让我们感到最奇怪的是什么?那个洞被人用砖块封起来了,却没有对外汇报。现在可以解释了,因为它是一个私自开采的矿井,为了避免被处罚,矿主一定不会声张!另外,我们假设小山他们村北头那块神石是在通古斯大爆炸时因为系统计算错误而造成的一个BUG,那在爆炸之后这个叫做乔治的法国人还可以从容的砌墙封洞,说明当时并没有发生河水倒灌!”

“对!你的想法和我是一致的。大爆炸当天六个人失踪、1909年封矿、所有相关信息全部被销毁,这一切都说明赵老板那个故事是真实的。这已经打消了我们第一个疑虑。另外,将东西走向的透闪石矿脉和乔治在矿井最深一个采掘面发现了透闪石矿层这两条线索结合起来看,我们要找的‘圣之门’应该就在叶塞尼河河床之下七十米左右!这个范围进一步的缩小了。”

说到这里,他们三人顿时都兴奋起来,这段时间的辛苦没有白费!

陆铭说:“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知道这个洞到底有没有被水库淹没。”

老姜笑起来,“小陆,你想想,如果说这个洞已经在叶塞尼河的下面了,你还有必要兴师动众的修个大坝来淹没它吗?”

“那您的想法是?”

“现在还不好说,关键就看明天能从石雕老人那里能不能得到最后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