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娅没有说话,低着头顺从的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仔细看她,发现泪水已经弄花了她的妆容。我大声质问约翰,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他我和这个女孩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一起喝过几瓶啤酒罢了。
约翰依然保持着亲切的笑容,但同时他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只用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刀子就被打开,露出锋利的刀刃。我在电视里见过黑人玩儿这个,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的欣赏。
还是明显的加拿大口音,他礼貌的对我说‘我相信这位小姐在旅途中陪你消遣了不少寂寞时光,而你应该也向这位小姐打听了‘先知’以及我们这个组织的情况。这使我非常困惑,因为在12个小时以后,仅仅半天,半天啊,你对‘先知’的访问就开始了,你完全可以面对面的向他询问这些问题,为什么要去问一个明显涉世未深的美丽小姐呢?你是想多方查证什么吗?如果是那样,证明你的采访目的是不单纯的,恐怕我只能请你回去了。’
我赶紧向他解释,我并没有其它目的,至于向卡西娅打听也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好奇而已。
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话锋一转,直接问我‘我注意到你的职业是大学物理教授,从你的职业上看,突然对我们的信仰问题感兴趣,还不远万里跑来调查。你能给我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吗?如果不能,恐怕我只能说抱歉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提着刀朝我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我真是被吓坏了,想想莉莉安和我们的孩子,我可不想死在那个潮湿阴暗的房间里。我只能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告诉他此行不过是受人之托,而这个人又是我大学中最好的朋友,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客观存在产生了怀疑,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你们‘先知’的故事,所以无论如何让我替他完成这次访问,而且我这次所有的费用也都是由他支付。但是相信我,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字,其实就算我告诉他,我也不相信他能在茫茫中国找到你,不是吗?
他问我,你的朋友为什么自己不来?我说他在中国,是一个学校里的老师,收入不高,而且出国的手续很难办。这次行程的2500美元已经是他一年多的收入了。
他听后哈哈大笑,对我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你用中国朋友的钱在船上请女孩子喝酒吃饭,太奢侈了!’我赶紧申明,请女孩子们喝酒和吃饭的钱是我自己的钱,与中国朋友无关。
这时,他看见了我脖子上挂着的圣克里斯托佛圣像,骤然暴怒,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走项链,举着刀和项链恶狠狠的对我说‘这就是你来此的诚意?还是你单纯的目的?’我不知道一个圣像怎么会触怒他,可当时我真是害怕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说‘这是卡西娅给我的。’
他转过头看着卡西娅,但话是对我说的‘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她说了太多亵渎‘先知’的话,还试图以此伪圣去玷污我们的救世主!她必用自己的鲜血去洗刷自己的罪恶!’然后他像抓一只猫那样把卡西娅提了起来,锋利的刀尖顶在她的脖子上,卡西娅一声没吭,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不停的留着泪。我大声乞求约翰‘请不要这样,是我的错!请不要伤害她!’
约翰撤回刀子,松开手,卡西娅摔回到椅子上。他又恢复了之前礼貌微笑的样子,对我说‘教授先生,你实在不该拿她的东西,记好了,如果再有机会,千万不要再拿了。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这位小姐应该已经是你的朋友,既然这样,我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由你来选,让她留下亵渎先知的舌头还是崇敬伪圣的眼睛?你来选一样吧,这样她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姜来兄,换作是你,这种选择题你会做吗?反正我做不出来,即使我跪在地上给约翰磕头,祈求他放过这个无辜的女孩子,也无济于事,为了逼迫我,他甚至开始倒计时,让我在十秒内做出选择,否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一刻,我虽然已经两腿发软,虽然已经快要尿裤子,但做为男人我应该还是够格的,我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奋不顾身的照着约翰冲了过去。
你读到这里一定在为我的安全担心了,其实我冲出去以后也开始害怕,料想是要死在那里了。可你想象不到的是,这股前冲的力量竟然将我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是在那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里吗?不,那是邮轮的船舱,是我那间逼仄的单人舱室。
我居然还在加勒比海上!手表上的时间是31日的凌晨3点59分,这个时间难道不正在风暴中吗?可是透过舷窗看出去,月光下的海面波平如镜。我想我一定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这个噩梦却如此逼真,我的汗浸透了床单。
凌晨4点10分,我穿着睡衣走上后甲板,清冽微寒的海风减轻了我的头疼,我想这一定是该死的龙舌兰害的,晚餐时被几个女孩子灌了太多。倚着船舷,我想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尽快忘记那个可怕的噩梦。之后我坐在后甲板上,抽完了大半包万宝路,一直到太阳跃上海平面。
上午8点差5分,邮轮准时靠岸了。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双肩书包,走出舱室,准备排队下船。然后熟悉的一幕再现了,我看见卡西娅站在二等舱通道的尽头处,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我心头一紧,感觉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我走过去,她对我说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最后伸手在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掏东西,我问她‘你是不是在找你的圣克里斯托佛项链?’她惊讶的瞪着我,我继续问她‘是不是还有一张写着你电话号码的字条?电话号码是……’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就像活见了鬼,她倒退着往外走,应该说是在逃避我,一边走一边对着我说‘你是魔鬼!魔鬼!’
那一刻我也被吓得不轻,我的恐惧并不比卡西娅少哪怕一分,其实她不知道,我全身都在发抖。
过海关时,看见海关官员对我的CD播放机爱不释手,我赶紧递过去20美元,顺利过关。来到外面,倒是没有梦里那么混乱,因为我直接就看见约翰站在那里冲着我笑,还是那熟悉的笑容,但是想起他拿刀子的样子,还是让我头皮发麻。他看我站住没动,就主动迎上来,对我说‘教授,相信不用介绍,我们也算是熟人了,请上车吧。’
我没敢动,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牛仔裤兜,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把裤兜全都翻个底朝天,里面只有几个硬币和一摞皱皱巴巴的钞票,他对我说‘看吧,这里没有刀,先知是不会允许我们使用暴力的。’
我半信半疑的被他推上了皮卡车的后座,车上只有约翰和一位年轻的司机。约翰对司机简单的说了两句话,司机发动车子就上路了,顺着沿海公路一直向西驶去。我鼓起勇气问约翰‘你难道不用遮挡一下我的视线吗?’他说‘比如用一个黑眼罩?相信我,没有那个必要,我看你好像是被吓坏了,我应该向你道歉。’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问他‘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他说‘先知会对你解释一切的。’
皮卡车穿街走巷带我来到一片新式的住宅区,这里多是两层楼的私家房产,很像我和莉莉安在休斯敦的家。我们停在其中一栋房子的车道上,透过车窗,我看见车库门前有一位家庭主妇模样的女人正监督着一个戴着草帽的小伙子修建草坪。
看见我下车,那个女人走过来,热情的和我拥抱,自称是‘先知’米格尔的母亲华雷斯夫人,我看她最多也就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仍然很年轻,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但皮肤还是很紧实,笑起来仍像一个少女。她对正在修建草坪的小伙子喊到‘米格尔,客人到了!’
小伙子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摘下帽子,对我礼貌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进屋去了。我注意到这个皮肤黝黑,脸上还有点雀斑的羞涩男孩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是一副叱咤风云、老城干练的帮派老大模样,如果不是房屋周围有一些像约翰这样的人在站岗放哨,他和他的母亲会让我觉得这就是某一天清晨的隔壁邻居而已。
我收起惊讶,像拜访邻居一样走进房子,这里也与梦中那个古堡完全不同,我甚至还看见好几样从宜家买来的便宜家具,白色的主调,搭配上一些墨西哥风格饰品,显得即现代又传统。
约翰跟在我们后面,进门后,华雷斯夫人把我让到客厅中间的宜家沙发上坐下,也许考虑我是中国人,所以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她让约翰去准备午餐,等他走开以后,她告诉我约翰是加拿大人,已经跟随她们多年,就像家人一样,他把保护米格尔看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所以请我原谅约翰之前的行为,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职而给米格尔带来危险。
我问她‘你说的约翰之前的行为是指的什么?’
还没等华雷斯夫人开口,米格尔已经换好一套干净的耐克运动衫从楼上走下来,他抢先说‘约翰应该是在梦境里把你吓坏了吧?’
他完全没有在意我惊讶的表情,自然的坐在我对面一把天鹅绒沙发椅上,说‘请你理解他,不把环境设置得极端一些他们很难分辨谁是‘实体’谁是‘傀儡’,我们以前吃过这个亏。’
以下是我从录音机上抄录下来的主要采访内容,但是请原谅我,我并没有按照你的提纲去采访他,但是我想这些内容应该也差不多是你想要的了。
我:你就是‘尤卡坦救世主’——米格尔·戈尔达·华雷斯吗?
米:是的,我是米格尔,不过我并没有说过我是什么救世主。
我:也就是说救世主这个称号是别人送给你的咯?为什么呢?
米: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号,我只想过平常日子,但是……因为我有一些不一样,所以有人喜欢这个名字,也有人恨这个名字。
我:你的英语很好,不像墨西哥人的口音很重。
米:是的,学习语言对我来说只是瞬间的事情。
我:在讨论你的与众不同之前,我想先和你聊一聊约翰,因为我很疑惑。
米:你当然会疑惑。
我:为什么约翰和一位与我同船的小姐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且梦里的他还试图伤害那位小姐?
米:首先我想让你知道,在现实中我们是绝对不会用暴力伤害任何人的,相反,正是由于总有人想伤害我,约翰迫于无奈才会那样做。关于你的梦,我不知道两个小时的时间是否足够用来让你明白,因为这个问题讲清楚了,我的故事你也就能明白了。不过你放心,如果时间不够,我也会尽可能延长采访时间给你解释清楚的。反正今天学校放假,我也没有其它事情要做。
我:好的,我用这台录音机记录下我们的对话,如果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开始吧。
米:我不介意你用录音机,因为我知道你要完成一个中国朋友的委托,但是录音的内容请你和你的朋友不要公开,真相并不是需要人人皆知的,人人皆知的真相其实也就不是真相了。
我:你说的话很有哲理。
米:(笑声)靠哲学和科学我们是无法明白这个世界的,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跳不出这个范畴了,永远无法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待世界。
我:我们还是先说说约翰的事情吧。
米:昨天晚上他邀请你进入了他的梦境,所有的一切都是约翰设计好的,那个场景是他常用的,但是他没有想到你在做梦的时候居然还带了一个姑娘,然后他就将计就计了。
我:这我很难理解,我们怎么才能设计一个梦境并且还能邀请别人加入呢?
米:这是一种能力,造物主赋予我们这些人的能力。在过去的时代,这些人是耶稣、是摩西、是诺亚、是默罕默德、是先知、是天使,也是魔鬼、邪灵和怪物。因为过去和未来不过是我们眼前的一幅图画。约翰的能力就是控制人们的梦境,通过特殊设定的环境,把对方逼入绝境,只要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这是傀儡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实体。
我:老实说,我并不太相信梦境可以被事先设计,我认为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
米:那是因为你没有合理的解释,而又不敢彻底放开自己的心灵。在梦境中,约翰给你戴上眼罩,开着车四处兜圈,最后把你带到一个石头古堡的地下停车场。然后让你不停的上楼梯,彻底扰乱了你的方向感,利用阴暗和腐败的气息让你感到压抑,你在进入那间屋子之前其实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但是你的潜意识居然把那个姑娘带入了梦境,这让约翰手忙脚乱了,他只能先让你睡一会儿,然后再带着那个姑娘去找你,将计就计的看看你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目的。顺便测试了一下你的忠诚,很好,你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
我:(沉默了五秒钟)你怎么对我梦境中的环境和细节了如指掌?
米: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一直用那个场景,而且今天一大早他就告诉我了全过程,特别赞赏你在最后关头为了萍水相逢的姑娘挺身而出的勇气。
我:这是一种科技手段吗?我是说你们是利用高科技设备做到的吗?
米:如果你认为心灵可以被电脑控制,那你看看这个。(他从身后的小桌子上取了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惊叫声)天呐!这是那姑娘的圣克里斯托佛项链,上面还缠着写有她电话号码的纸条!你们从哪里拿到的?
米:忘了吗?昨天梦境中,约翰从你脖子上扯下来的。
我:这不可能!!!
米:今天上午那姑娘想拿东西给你的时候是不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是的,我看见她拼命的翻随身的小包。
米:约翰可以造梦,也可以把梦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是说,如果非要我理解,我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安排精巧的骗局。你们或许是安排了人跟踪我,用某种心灵控制的设备给我大脑里灌输了一个梦境,然后再偷偷拿走了卡西娅包里的圣像,我说的对吗?
米:(大笑声)如果你坚持这样的思考方式那世界上没有你解释不了的难题了。
我:很遗憾,我是物理学的教授,对我来说未解之谜太多了。
米:你可以去试想这样的一个世界,也许你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我:我洗耳恭听。
米:首先你必须承认神的存在,他是一切的源头,是他创造了世界上的一切。小到一滴水珠、一只蚂蚁,大到宇宙星河,无不按照他的意志而存在。而他创造的世界并不是流淌着蜂蜜与牛奶的伊甸园,而是一个牢笼,羁押着神的死敌。没错,就是我们!神捕获了我们,并不处死,而是让我们进入这个痛苦与幸福、贫穷与富有、疾病与健康、战争与和平、绝望与希望同时存在的虚幻世界里,他给予我们幸福、富有、健康与和平的希望,却让我们经历痛苦、贫穷、疾病与战争的绝望!他让我们这些人奉他为神,不断的在这里轮回(这里他用的是英文CIRCLE,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翻译,就用了轮回。),生生世世生活在得到与得不到的痛苦之中。
我:你说的这个神是指哪一位呢?耶和华、安拉还是释迦摩尼?或者是犹太教、印度教、中国道教中的某位神祗?
米:这些都是伪神,他们看见了我所看见的,洞悉了我所洞悉的,但他们不敢说出真相,他们与神达成了交易。以不说出万物本源换来了这其中大多数人的平安,当然,这些人也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现在已经自由了。而我并不想这样,我不会四处宣传真相,但也绝不会用虚伪的教义去欺骗大众。我想置身事外,仅仅对真正有兴趣了解真相,也愿意知道真相的人讲清一切。
我:但是我并不相信,为什么你还是愿意给我说那么多呢?
米:因为你的朋友相信,他也在努力寻找着答案。
我:你说他们都是伪神,为什么?至少在传说里,这些神是具有神力或者留下过神迹的,很多人相信这不是虚构的故事。
米:相信我,教授,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囚徒。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和我、包括约翰一样都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们可以从神的眼睛里看见过去、现在和将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看,甚至可以插手改变这些事的结果,但是我们无法阻止它的发生。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挑上我们,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是神,因为我们也会被书页割伤,也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们也有生老病死,我看见漂亮女孩也会情不自禁。约翰在加拿大就有三个孩子,当然,他现在为了保护我已经很少回家了。
我:我现在很迷糊了。说实在的,你别介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在我看来,约翰似乎比你更像一个先知,毕竟他可以出入我的梦境而且还能把梦里的东西拿出来。
米:(笑声)是的是的,其实你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本事能让像他这样的人甘心为我服务。请稍等一下……妈妈!请把电视打开……请把遥控器给他。(脚步声及其它杂音)教授先生,请你随意选则一个频道,为了向你做一个客观的展示,我建议你选择新闻节目,或者是其它现场直播的内容,我将提前10秒钟告知你节目内容,我的意思是,和主持人一字不差。
我:你是说提前10秒钟吗?
米:是的!当然了,如果你需要,就算提前一年告诉你也可以。但是如果我提前太多,你的行为就可能会干扰事件发生的过程,这样我就只能告诉你发生的事件,但不会告诉你事件的结果。
我:好吧,但是提前30秒钟可以吗?
米:可以,也许不会太精确,毕竟我不是一只手表,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准备好,就可以随时开始了。
我:(电视里不断变化的声音)我看看,这是……BBC财经报道,开始吧。
接下来,米格尔的声音和电视里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实在很难从录音机里逐字逐句的抄录,我只能告诉你,他真的做到了一字不差!他比直播提前30秒把美元对国际主要货币的最新汇率滚动播报了出来!太神奇了!后来我又换了当地电视台一个街头直播的旅游类节目,他也准确的说出三十秒后出现在镜头里的游客说了什么,甚至还告诉我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有些游客说外语,他听不懂,但照样有模有样的模仿了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我:太令人震惊了!这就是你的能力吗?
米:(电视声音中断)大概是的,一部分吧。我和约翰不同,他必须通过梦境才能预知未来或者看见过去,而我不用,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就像你看DVD时拿着遥控器,随时都可以直接去看结尾。
我:那你去看过结尾吗?我是说这个世界的结局或者是我们个人的终结。
米:我可以看别人的,但是我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即使我想看也看不见。
我:因为如果你看见了自己的终结那结果可能就会改变,所以你看见的结局可能永远都不是真实的结局,是这个原因吗?
米:我想是的。
我:但是耶稣准确预言了自己的遇难,也预言了自己的复活啊。
米:哦,教授,那故事不过是他的门徒们记录的,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
我:你能看见当时的情况吗?
米:随时能看。
我:能给我说说吗?
米:我只能告诉你,耶稣一直试图和神对抗,他很明白自己并不是神的儿子,他亲自挑选追随者,就是为了排除傀儡对他生命安全的威胁,他四处布道,宣传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神必须除掉他。但他最终还是与神和解了,神承诺还给他自由,并且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一出耶稣受难的剧情给他的信徒们,只不过在最后的日子里,包括他的复活,他的学说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替神说话,让信徒们承认了自己身上的罪,并且甘心受苦,相信一切的苦难都是在赎罪,然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你刚才一直在说‘傀儡’和‘实体’,这是什么意思?
米:实体就是我们这些被神困在这个世界里的囚徒,而傀儡不过是为了管理我们而创造的没有灵魂的狱卒罢了。我很高兴你不是一个傀儡,如果让它们知道你所看见的,那就太糟了!
我:你说耶稣再也没有回来过是什么意思?有人回来过吗?
米:只有那些和神达成和解的先知们才会真正的离开,而这和解不过是和神做了交易。除此而外,我们所有人都会永远留在这里,一次一次的重生,一次一次的死亡,不停的循环,神以此为乐。
我:就像我们东方人所说的轮回?
米:是的,东方的先知们早就指出了真相。
我:你和神达成和解了吗?
米:不算完全和解吧,我和神谈过,但是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我不会像耶稣那样去布道,但是也不会放弃真相,还会把真实的世界告诉相信我的人们。所以应该说我和神暂时和平相处。
我:我听卡西娅说过,因为你的原因,本地黑帮曾经发生过残酷的战斗,持续了很多年。
米:她告诉你的基本都是事实。随着我慢慢长大,明白了一些道理,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神和平共处,所以现在傀儡们不会对我采取明目张胆的袭击了。但是如果有机会,他们还是会下手的,这也就是约翰这些人始终对我寸步不离的原因。
我:这样说起来,你小时候关于摩西的说法也是真实的?
米:是的,但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海啸过后,摩西在西奈山的洞穴里看见那两块神奇漂浮的巨石,他从石头缝隙中钻进去,整个人就消失了,直到很久以后才又回来,当他打碎石头,刻好两块石板下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与神和解了。从此以后,埃及人再也没有追杀他。但我不知道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去了哪里。
我:那你当时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与神对话的呢?神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米: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并没有看见他,应该说我也没有和他说话。那是一种意念的交流,一片朦胧之中,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色彩,我是说连黑色也没有,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虚无,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然后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安全了。之后我脱离了那些‘生意人’的组织,你应该明白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只有约翰这些人还跟着我,但是的确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来追杀我了,至少没有公开的。
我:那你的父亲呢?据说他叫胡里奥。
米:是的,别人叫他‘幸运胡里奥’,具体原因卡西娅也给你说过。当时那根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我手里了。在我决定脱离那些‘生意人’的时候,我父亲激烈反对,他认为我们应该成立自己的教派,即使是我也无法说服他。所以他现在还在帮派里,而且位高权重。看看这个圣克里斯托佛圣像,这是神通过你给我带话,提醒我神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而这就是引我通向神域的钥匙。”
我:既然神已经在提醒你关于父亲的问题,那你不准备保护他吗?万一……
米: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如果你回到美国之后不去市中心看游行,如果你到家之后可以先打开电视看美国有线新闻网的节目,你就会知道了。
我:如果是不好的情况将要发生,你不打算插手吗?
米: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好了,把录音机关上吧,我们的时间到了。
我: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竟然已经谈了快三个小时了。
米:替我问候你中国的朋友,他是个聪明人。
吃过午饭,我希望还能继续问他一些问题,但是被他拒绝了,他说‘我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但为我们大家的安全,我不得不拒绝你的请求。作为对你的补偿,巴布洛会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但是请记住,你不能拍照。’
我只能服从他的安排,礼貌的和他告别,此刻我的整个意志和信仰都已经动摇了,一座监牢、神的敌人、没有灵魂的狱卒、生生世世的轮回、受苦的世界、绝望中的希望、神佛和我们一样、他们达成了交易……,太多不能理解和不可理喻的奇谈怪论了,不过有一些东西又似乎是我们中国人自小就熟悉的,比如‘轮回’、‘人人皆可成佛’、‘积功德消业障’……,如果说他是个骗子,东拼西凑了各家学说来敛财,那我该如何解释昨晚的梦境和今天米格尔的现场表演呢?我注意到,在吃饭的时候,他会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的街道,就好像有东西经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直到十几秒钟之后,才会有汽车经过或者是行人走过。其中有一次,他的目光甚至盯着外面经过的某样东西移动,虽然那里只是空空荡荡的街道,直到几秒钟之后,才从街道拐角处走出来一位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孩,而此时米格尔正在低头喝汤。
我拥抱了他,他对华雷斯夫人说‘好了,我不想收他的钱。再说我也喜欢他,我喜欢中国人。’
我对他表示感谢,华雷斯夫人两手一摊,对我说‘他就是这个样子,不喜欢的人根本不见,见了的人又几乎都不收费。’
米格尔刚才说的巴布洛原来就是中午开车的那位年轻司机,他给我打开车门,又帮我把书包放好。我看约翰站在他们母子身后,我问他‘约翰不一起来吗?’
米格尔说他有其它更重要的任务,不能陪我了。然后又对巴布洛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话。
皮卡车缓慢的驶出车道,我透过车窗向米格尔、华雷斯夫人以及约翰挥手告别,他们也对着我挥手。
路上我问巴布洛刚才米格尔对你说的什么,小伙子的英文不太好,费了半天劲才大概说明白,米格尔告诉他‘带教授去那个地方,送他自己进去,然后你就回家,不要来了。’
我问他‘那个地方’是哪里?
他比划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只好随他去吧。
车慢慢的远离了中心城区,驶入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树木繁茂的枝叶几乎完全挡住了天空中刺眼的阳光,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道路也越来越崎岖,巴布洛已经点亮了车灯,即使这样,漫天垂下的藤蔓也让他不得不开得非常缓慢。
在深林中大约行驶了20分钟,我们被一道铁丝网拦住去路,上面挂着一块锈穿了的铁质警告牌,用西班牙语和英语写着‘危险!请勿入内!’。巴布洛示意我下车,他走到后面把我的书包递给我,然后走到铁丝网前蹲下,拽着铁网的一角轻轻一拉,出现一个仅容一人爬过去的缝隙。
他率先爬了过去,我紧跟其后,不知道米格尔安排这趟行程用意何在。其实我也担心过巴布洛是不是会在这样一个闲人免进的原始森林里杀我灭口。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杀我的理由,再看看巴布洛那张写满单纯和善良的英俊面庞,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又往里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我们手脚并用的在那些巨大树木的树根间攀援。这里的空气又热又潮,而且充满了腐败植物的气味。我满身大汗,不得不时常停下脚步休息,而巴布洛这个小伙子的体力明显要好很多,他可以像人猿泰山那样依靠藤蔓把自己拉起来,从这棵树荡去那棵树。我目测这些树至少都有两三百年的树龄,五六个人合抱的粗细。看着巴布洛身轻如燕,而我只能笨拙的蠕行。
他终于站在一个树下不动了,老实的在那里等着我。那棵树可能是这片林子里最古老的一棵,当我来到它面前时,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堵高墙之下。
巴布洛把我拉到它的树根上站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居然把这里垒出了一个小广场,而且明显被人打扫过,上面几乎没有多少落叶。巴布洛比比划划的对我说‘左边,这里进去。’
我以为是他英文不好,用错了单词,但是当我探头过去看时,发现那里真的有个树洞可以走进去。对,是走进去,而不是钻进去!应该说这是个树缝,不知为何树身在我头上四五米高的地方向下分做了两部分,一左一右,两边的树身又都分别扎在两块巨大的岩石上。从正面是看不到的,必须从左侧才可以发现这个树缝。
巴布洛递给我一支手电,吃力的说‘先知希望你自己进去,出口在另一头。’说完话他扭头就想走。我赶紧拉住他,我问‘这里面有什么?’他说不知道,他们都没进去过,只有‘先知’自己进去。我又问‘先知常来这里吗?’他说很少来,上一次来可能还是一年之前了。之后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但他都听不太明白,而且他的回答我也实在猜不出来。我只好让他在洞口等我几分钟,他点点头,我想先往里面走两步看看情况,如果觉得危险,那我还是马上退出来,跟他一起回城里比较稳妥。
我打亮手电,一束光柱直射进去,入口处很平坦,大概有两米宽,四五米高,如果装上一对雕花大门一定非常气派!我往里走了几步,刚开始也是踩在树根上,顺势向下走了几步之后,远远的,光束照射之处可以隐约看见一道向下的石质阶梯。两边的石灰岩巨石也变成了花岗石墙,宽度少说也有一米五。往下走到石阶上再看,发现这阶梯和石墙居然都是用巨大的花岗岩条石砌成,抬头向上看,一开始还可以看见树缝,再往下走就变成条石顶了。这让我想起以前在BJ读书时我们一起去过的十三陵地宫。难道这是一个陵墓?看着前面光束也照不到头的阶梯,我决定还是原路返回,不管这下面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有多少财宝我也不下去了。
可是等我返回树缝,来到刚才那个小平台时,却发现巴布洛不见了。这个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压根就没听明白我的话,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回去了。望着黑压压的原始丛林,我完全丧失了方向感,根本记不得来时的路。如果贸然闯入密林,一旦迷路,一定会成为野生动物的点心。
我对着茂密的丛林大喊巴布洛的名字,但只是惊起了几只鸟。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巴布洛回来,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丛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如果继续待在这里,那我就像是被扔进狮虎山的山羊一样显眼。不能再等下去了,除了钻进那个树缝我已经别无出路!
再次进入树缝,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老老实实的顺着深不见底的石质甬道向下走,一边走我一边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害怕,当然,我也并没有少骂你,如果不是你,此刻我应该正开着我的宝马,带着莉莉安和我的孩子们去市区吃晚餐,晚上还会去千禧嘉年华会!
这条墓道一样的石头通道笔直的斜向下方延伸,走了很久以后,手电筒的光线还是照不到底,但是我注意到甬道的石壁和石顶上开始出现一些精美的雕刻,像是某种文字或者是纹饰,我看不太懂。越往前走这种雕刻越多,越密,而且其中开始出现一种圆形的图案,中间是一个呲牙咧嘴的人面形象,周围被复杂的方形、圆形图案包围着。虽然我只是一个物理老师,但也能看出明显的玛雅文明风格。
当甬道内所有石头表面都被繁复的纹饰布满的时候,阶梯到了尽头,甬道在这里水平的继续向前延伸。每隔十五步,墙上就会有一个安放油灯的支架,我摸了一下,油碗里灯芯还在,只是没有油了。这里的空气明显更潮湿一些,而且我还听到前方传来隆隆声,就像有火车经过,我兴奋的快速向前走,以为会在尽头看见一个矿坑,那样的话,工人就可以带我出去!
越往前走隆隆声越大,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我已经排除掉那是火车或者其它什么机械的可能,走过三十个油灯架的距离后,这条甬道在我面前戛然而止,就像有一把大刀,齐刷刷的在这里切出一个地下峡谷来,如果我没有手电的帮助,可能会直接从这里掉下去。
我恐高,不敢站在边缘处,只能趴在地上露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借着电筒的光束,我看清这是一道宽度超过五十米,垂直于甬道的地下裂谷,在我的右边是一个巨大的瀑布,高低落差至少在三十米以上,腾起的水雾严重阻挡了手电的照射距离。从甬道口向下看,瀑布的落水在这里聚成了一个地下湖泊,一直延伸到裂谷的左侧。湖面距离我大概有十米高,就在左前方不远处,对面的崖壁低端,紧挨着湖面的地方若隐若现有一个巨大的石门,因为水雾太大,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退回甬道,数数自己的脉搏,心率已经是一百二十多了。我一直爬到相对安全的距离才翻过身,靠着石壁坐起来,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往回走,是危机四伏的密林,往前行,这是一条死路,我真是陷入了绝境!
手电的光线扫过甬道石壁,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我好奇的走过去,发现在条石缝隙间插着口香糖那么大的一片铜片,铜片这一头被向内折弯过去,形成一个U字型的小夹子,夹着一个同样像是黄铜打造的小盒子,这个小盒子只有拇指的指甲那么大。
因为长满了铜锈,我还是费了些力气才把小盒子从夹子上取下来,才看出这个精美的盒子应该是那种项链上的小坠子,女孩子们喜欢把一些对自己重要的小东西藏在里面,比如某个男孩的头发、自家院子里的沙粒、又或者是祖母的一粒牙齿。但是当我费劲把盒子打开后,它里面竟然装着一张被折叠到很小的纸片。纸片稍微有些受潮,上面是手写体的小巧而工整的英文,上面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先生,
再次请求您的原谅,因为我又一次让您陷入了艰难的境地。但是请相信我,这不是在梦里,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必须让巴布洛把你留在那里,否则你没有勇气继续向前去寻找我希望让你看见的东西,希望在你看见它时,始终能相信这不是梦境。
正如你已经看见的,这里是一处玛雅文明的遗迹。两千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玛雅人在这个地下裂谷内发现了神迹,大祭司决定将它永远隐藏起来,所以动用数万人力,用了九年时间,修建了甬道和祭坛,他们凿穿河床,将河水引入,把神迹永远的隐藏了起来。
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想告诉你,从这里跳下去,对面不远处的石门后面就是玛雅人当年修建的祭坛,那里正在被考古学家发掘,未来会成为一处游客参观的景点,那是离开这片丛林最安全的通道,但是你将与真正的神迹擦肩而过!你知道我说的神是那位真正的神。
当然了,如果你还是愿意继续去探究一些生命和世界的秘密,那就去找到隐藏着神迹的圣殿入口吧。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但为了好玩儿,我就不给你提示了。顺便说一句,这里并不高,下面的水池也足够深,趴在地上永远不能勇敢的迈出第一步!
对了!请记得看一下时间。
米格尔
1999年1月23日
我把纸条重新塞回小盒子里,从铜器锈蚀的程度上来看,这个盒子上一次被关好至少是在一年以前,这与上面记录的日期是吻合的,记得巴布洛怎么说的吗?‘先知上一次来可能还是一年之前了’。也就是说在他十一个月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留下了这张纸条,那时候你都还没有联系我,我记得你发给我的第一封邮件应该是在99年的8月,如此说来,米格尔确实具有未卜先知的超常能力。但是我仔细的想了想,发现了其中的破绽。第一,纸条上并没有指出我的名字,所以有可能并不是写给我的;第二、采访的地点和时间是他们确定的,所以他当然也可以安排我到这里来;第三、‘趴在地上永远不能用该迈出第一步’这句话是双关语,即可用来描述我的行为,也可用以形容我的心态。也就是说,米格尔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我不知道电视里那些实况直播的节目他是怎么预知的,但我相信会找到具有说服力的解释,而且我想卡西娅应该也是他安排在船上的托。从他接受访问的熟练程度来看,他是经常接受采访的,在这一年中,他只需要把一个合适的人安排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就能自然而然的让这一切发生。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我就更想要去验证它,我当然不会从那扇大门里出去,我一定要看看他装神弄鬼搞出一个什么样的神迹!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我还是踌躇了很久才跳进下面的水池里。跳下去的时候我看了手表,正好是下午6点04分。
池水很温暖,并不像地下河水那样冰冷,这倒是印证了玛雅人凿穿河床引来地表径流的说法,后来我还在靠近崖壁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食品包装袋。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所谓圣殿的入口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