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考古惊魂

2023年秋，陕西西安半坡遗址考古现场，清晨五点四十分。

柏钱蹲在探方边缘，冻得发青的手指攥着洛阳铲的木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在工地上，远处村落的鸡鸣声裹着柴油发电机的嗡响飘过来。

他哈了口白气，雾气凝在青铜铲头结成的霜花上，这是祖父传给他的老物件，据说是民国年间收药材时挖山参用的。

“又偷摸加夜班？“

沾着泥巴的胶鞋踢飞了探方边的碎石，守夜的老张趿着棉拖鞋晃过来。

“你们这些学生娃就是死脑筋，这灰坑里能刨出个兵马俑，还是咋的？“

这五十多岁的技工总爱把保温杯揣在胳肢窝里，此刻正拧开杯盖嘬着漂浮枸杞的热水，蒸得镜片一片模糊。

柏钱没接话，铲尖斜斜插进灰褐色夯土。土屑簌簌落在塑料布上的声音让他安心，像小时候蹲在药房里听祖父捣碎冰片的声响。

忽然铲柄传来“咯“的震颤，他连忙把青铜铲丢到一边，毫不犹豫地跪在略为潮湿的土上，双手并用，小心拨开泥土。

“第五铲有东西？“

老张见柏钱这般，也是来了精神，保温杯往探方边沿一墩，枸杞水溅在柏钱的帆布裤脚上。

“可能是碎陶。“

柏钱用袖口抹了把刚挖出来的小东西，晨光里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青绿色。他指尖蹭过那点斑驳锈迹，喉头动了动。

这小东西是一个类似古代箭头的玩意，可另一端却有手指长的尾巴，更像是一个捣药用的药匙。

“哎呦喂，战国铜镞？前年隔壁探方出过一筐呢！“

老张眯起眼凑近一看，脱口而出。

“这是仰韶文化层，战国墓得往下再挖三米。“

柏钱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抠下点锈渣，在指尖捻开，青灰色粉末里掺着星星点亮的晶粒。

见状，一时也分辩不出来，这件物品是属于哪个朝代，更别说其作用，只好等教授来时询问。

工地大喇叭响起了《东方红》，把本在警戒线上睡觉的麻雀惊飞起来。

“倔驴，早饭给你捎俩油饼啊？“

老张听到歌声，缩着脖子，丢下一句话，就往回溜达。

柏钱望着他棉拖鞋甩起的泥点子，忽然想起离家那天下着冻雨。祖父把铜药匙摔在青石砖上，飞溅的铜绿也是这样星星点点地烙进砖缝里。

他甩了甩头，铲柄上的霜花被体温融成水痕，顺着掌纹流进袖口。

上午九点的日头把塑料棚烤得发烫，柏钱蹲在临时支起的木板台前，后脖颈的汗洇湿了工装领口。

老张捎来的油饼搁在草稿纸上，芝麻粒正被蚂蚁搬着往台子下撤。他捏着竹片刀的手有些抖，那枚带锈的陶片正在白瓷盘里泛着诡异的光。

“碳酸钠浓度高了！“

王教授的吼声，突然坐柏钱的背后传来，惊得他差点把手中的镊子都给丢了。

“和你说过多少遍，清理彩陶要用0.5%的稀溶液！“

老头拎着两瓶矿泉水闯进棚子，汗湿的灰白头发黏在脑门上，活像条炸了毛的狮子狗。

柏钱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看向浸在玻璃皿里咕嘟冒泡的陶片。他望着那浮起的泡沫，突然瞥见有条鱼尾纹似的东西，在溶液里扭了扭。

他不由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揉揉眼睛再看。陶片上的橙红鱼纹倒是老老实实盘着，只是鱼眼处那点铜锈被洗得愈发鲜亮。

“这纹饰……”

王教授突然噤了声，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有些凝重地看向陶片上纹样，再次开口说道：“半坡类型常见鱼纹，可这鱼尾怎么直棱棱的？“

“像是机器切割的痕迹。“

柏钱喉咙发紧，把心中的想法顺着王教授的疑问说出来。

“放屁，七千年前的先民用砂轮磨陶？你当这是科幻片？“

王教授一听，把手中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木板上，斥责着他的胡言乱语。

柏钱此时只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聆听着王教授的教导。

蝉鸣突然汹涌起来，王教授拿着不知道用了多少的放在镜，查看着那陶片上的纹样。阳光穿过塑料棚的裂缝落在陶片上，鱼眼处的铜锈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斑。

老张哼着小调掀帘子进来时，正撞见师徒俩头碰头挤在台子前。

“豁！这鱼要成精啊，俺看这东西像是电工用的切线钳子印的。“

他叼着烟头凑热闹，烟灰簌簌落在陶片上。

“老张，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文物区里面禁烟！“

王教授猛地直起腰，后脑勺撞上吊着的节能灯泡。一晃一晃的光线，此时也照不亮王教授的黑脸。

老张见状，拿起嘴上的香烟，贪婪地深吸一口，见烟快到烟尾巴了，才把它丢出塑料棚。

柏钱却盯着陶片上，那被烟灰烫出的浅痕发怔。昨夜暴雨时，祖父药柜上那方铜镇纸摔在地上，好像也有类似的月牙疤。他鬼使神差地蘸了点溶液，在草稿纸上描起铜锈的轮廓。

“小柏，你手里拿的什么？“

王教授刚斥责完老张，转过头来，又看到这柏钱这般，连忙厉喝阻止。

宊如其来的厉喝声，在柏钱的耳边炸响，吓得他手一抖，手上的放大镜当啷掉进洗陶的玻璃缸，惊得缸底的陶片翻了个身。

原来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转暗。塑料棚外滚过闷雷，不知谁晾的工作服被风拍在棚架上，“啪啪“作响，像谁在鼓掌。

为了文物以及人员的安全，王教授吩咐柏钱，把这陶片带到办公室去。

这是一个由集装箱改装的办公室，刚被太阳晒过，此时里面闷得像蒸笼，铁皮墙也是被晒得烫手。

王教授把检测报告摔在折叠桌上，震得搪瓷缸里隔夜茶叶水溅出几点黄渍。窗缝里漏进的光柱里飘着浮尘，正好笼住柏钱发白的脸。

“碳十四测了三遍了，在公元前4900年上下浮动五十年，这土层比商纣王他祖宗还老！“

老教授短粗的手指戳着报告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有些不可置信地说着。

这时，铁皮门外飘来盒饭的油腥味，还隐约听见门外的老张，正跟送饭的掰扯芹菜炒肉里肉片太少。

蝉鸣声撞在集装箱上嗡嗡回响，柏钱觉着自己耳膜也跟着震。

“可青铜器出现要比这晚三千年...“

他抹了把鼻尖上的汗，帆布裤在折叠椅的破洞处绞成一团。

“教课书背得挺熟啊，可你见过地层撒谎吗？这陶片所在的H12灰坑，从叠压关系上看就是仰韶中期！“

王教授突然拔高的嗓门，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门外也适逢其时地响起了惊雷，看似是有一场暴雨来临。

柏钱盯着窗台下摞的陶罐标本，闭上了刚要反驳的嘴巴，有个残破的鱼纹盆像是对他咧着嘴笑，像是在嘲笑他是个书呆子。衣兜里那枚带锈的陶片硌着大腿，他想起今早老张说的电工钳。

“激光扫出来的元素分析在这，铜、锌、锡，典型的现代合金比例！“

老教授哗啦抖开卷边的图纸，指着上面的数据，开口说道。

图纸边角扫翻了笔筒，红蓝铅笔滚到柏钱脚边。他弯腰去捡，瞥见废纸篓里躺着本翻烂的《时间旅行简史》。

“王头！给你留了梅菜扣肉双份……“

老张的大嗓门突然插进来，掀开的铁皮门卷进热浪，饭盒盖上的水汽在图纸上洇出个圆斑。

“出去，说了多少遍机密资料室禁带食物！“

老教授脖颈涨得通红，伸手指向门外，示意老张带着饭食离开。

老张被王教授吼得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两句，带着饭食就离开了。

柏钱捏着沾了灰的铅笔，指甲盖泛着青白。集装箱顶的换气扇咯吱转了半圈又卡住，墙上的温度计红柱停在四十一度。

“可是地层也可能被扰动过，会不会有晚期人类活动造成污染……“

他嗓子眼发紧，心里面虽然有些害怕，可还是把话说出来。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教授打断了。

“一万多平米的三维航拍图摆在这儿，H12上下二十公分内没有断层，没有盗洞，就连蚯蚓粪都是原生的！“

老教授抓起激光笔往投影幕布上乱点，光斑在灰坑剖面上痉挛似的跳，激光红点突然停在某处颤抖。

门外传来铲土机的轰鸣，震得铁皮墙簌簌落灰。柏钱望着幕布上无数分层线，恍惚看见药柜抽屉上铜绿斑驳的标签，当归、白芍、地龙，那些他背了十八年的名字，现在却裹在七千年前的陶土里嘲笑他。

“明天省考古所的人来复查，你把这陶片收进异常品库房。记住，地层是考古人的圣经。“

老教授抓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他摘了老花镜，眼眶压出两道深紫的痕。

柏钱应声退出集装箱时，差点撞翻样品架，背后传来老教授剧烈的咳嗽声。

天空阴沉得如同黑夜，工地广播正在重播昨天的安全生产通知。他摸出裤兜里的陶片，铜锈在阴暗的环境下泛着幽幽的蓝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