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斧子 树木 故土

一把锐利的斧子,斜劈进最后一棵古老的橡树,将底特律铸造成钢铁与浓烟的家园。

克莱冷眼注视着于烈火之中熊熊燃烧的家园,握紧了双拳。

“这里不需要印第安人了。”身着军服的上尉看着眼前拥有着红色皮肤的印第安遗孤,一种鄙夷隐隐约约的潜藏在眼底。“从你们第一天反抗纯血法案的第一天,就注定你们要被新联邦的荣光所吞噬。”

父亲的哀嚎,火焰中母亲扭曲的面庞,族长跪在火焰窜升祭台上祈求神的饶恕。血红的卷云不知是黄昏将至,还是映照大地。上尉的军刀插在地面上,刀面因血迹而斑驳。克莱跪在地上,双手被手铐锁死,他无喜无悲的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将额头触碰大地,沉默不语。

那时是什么时候?克莱端坐在黑暗的囚牢之中,那天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零碎的片段。自那以后,克莱就生活在底特律的一座改造营中,而因为印第安人特有的红色皮肤,他遭受了无数人的白眼与不公平的对待。

就在前不久,因为查出与外人有过接触,克莱被关入特质的黑屋;没有任何的光线,也不存在任何声音,只有一片黑暗与足以将人逼疯的死寂。

三天,监狱对黑屋的极限承受是三天,三天后,无论你曾经多么穷凶极恶,离开黑屋后都会在脑海中留下一生的阴影。而克莱,已经在这里留存了七天,除了定时的进食之外,没有交流,没有光明。没有,改变。

湖泊,往往是一片死水。没有流动,没有变化。只有静止的水滴所凝聚成的清澈沼泽,一但陷入,就会在窒息带来的绝望之中,步入死亡的湖底,化作一捧枯骨。

如果有人能够窥探克莱的思想,那么一片深邃的湖泊就会吞噬窥探者的思绪。所有一开始厌恶,鄙夷克莱的人。都在时间的调拨之中,转化为恐惧与敬畏

嗡~。随着一阵响声,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克莱睁开眼,离去依旧的阳光重回他的视线之中,让他的眼中有了一丝变化,但随即又坠入死水之中。

“时间到了,克莱。”狱警强撑着语气,有些僵硬的命令道:“现在离开你的禁闭室,回到牢房之中等待命令。”

克莱一如既往的沉默,点了点头,活动下僵硬的身体,带上特制的沉重锁链,跟在有些胆颤的狱警身后。

底特律的监狱摆脱了脏乱差的刻板印象,洁白的合金地板,洁白的合金墙壁,放眼望去都是满眼洁白,衣服,裤子,鞋,甚至犯人的床单被罩都是一片白色。而在此之中,唯一不同的颜色,就是墙壁上,无数被修建成瞳孔状的黑色摄像头,机械的注视着囚牢。

当克莱回到自己的牢房时,他发现自己的锁链没有被解除,而那名狱警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解脱与嘲弄。克莱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到时候了。”克莱躺在硬邦邦的铁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思绪有些飘远。今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了,而按照族内的惯例,成年男性在生日那天应该猎杀一只野兽,将野兽的头颅带回家园。随着原住民居住区的建立,这项传统逐渐成为亲戚们口中的条例,除了特殊居住地拥有几棵橡树之外,底特律周围早已经被钢筋水泥所覆盖,而野兽,早已在人们视线中绝迹。

“马上要绝迹的,就是印第安人了。”克莱是新联邦仅存的一个印第安人了,其他的族人因为反抗AE的注射,被冠以反动罪全部杀害。而为一一个没满十四岁的克莱逃过了一劫,但是,今天的他,就要以一个躯壳的存在重新在世界上存在。

随着门外脚步声的响起,一阵强烈的电流从锁链处通过,麻痹了克莱的神经。而克莱只是闷哼一声,没有叫出声音。

“就是他了,尤金教授。”门外,上尉恭敬的将牢门打开,将一个穿着研究服的老人请进牢房。“克莱·奥斯顿,十八岁,最后一个拥有印第安人血脉的存在,因患有强烈的反人类性格和叛国的罪状。所以想请你对他进行人道主义的救援。”

尤金看着无力的克莱,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可以,既然上头批准了,我自然会执行。”尤金招呼了一旁的助理,嘱咐了几句,便指挥着士兵将克莱用固定板抬走。

“再见,杂种。”当上尉经过克莱的身边后,轻声对他说:“让你们这些反抗者,跟着那狗屁不通的信条,一起灭绝吧,废物。”

克莱依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的波动。前面跟随着引路者的尤金,意味深长的看着远去的上尉,笑了笑。

依旧是洁白的手术室,克莱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明晃晃的灯光直射他的双眼,让他忍不住眯着眼睛。

“好了,除了我的助手之外,闲杂人等都出去吧。”尤金挥了挥手,其他无关手术的人士都恭敬的退了下去

“额叶切除手术,曾经被世界所有人指责为反人道主义精神的手术。”尤金拿出一柄手术刀,用酒精棉细细擦拭了一遍。

“这项手术最开始是用于治疗精神疾病,医生会将一柄手术刀刺入病人的眼睛上层,深入大脑,切断联系两个脑半球的额叶体,在切除掉那一块小小的物质之后,被切除者就会变得安静,沉稳,丧失一切攻击欲望,这使这项技术曾经被誉为精神病史最伟大的发明。”

尤金放下手术刀,拿起一根长针头注射器,将褐色的液体推入管内。“被切除额叶体的人,往往会变得安静,乖巧,不在有任何精神问题。这项技术很快就在全世界的精神病院中传播,并在1949年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尤金端着注射器,似乎在寻找着注射的位置。“但在后来人们发现,这项手术让人安静,但是安静的过头了,除了本能的进食,排泄睡眠,那些被切除额叶的人几乎丧失了一切对外的反应。他们不再欢笑,不再悲伤,他们的眼中是一片无垠的湖泊,只剩下一汪死水。”

尤金找准了克莱的血管,将针头缓缓推入。“是的,这项获得了诺贝尔奖项的手术,除了解决人的精神疾病外,还有一个功能。”褐色的液体慢慢注射进克莱的血液之中。

“剥夺一个人作为人的权利,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没有思想,只有生命的躯壳。”

意想之中的麻醉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力量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克莱有些惊诧,眼前的老人眼中少了方才的冷漠,多了一些名为希望的光芒。

“这台手术我演练了一千多次,放心。”尤金拿起一旁的手术刀,用手抹了抹刀刃,就在克莱震惊的眼神之中,无数条蓝色的细丝取代了白色的刀刃。尤金拿着“手术刀”,缓缓地将刀贴近尤金的眼眶。

“忍耐,要学会忍耐。”蓝色的细丝宛如拥有着生命一般刺入克莱的左眼,克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与冷冽从眼睛直冲脊椎。“记住,有些时候,能够感受到疼痛,远比麻木的活着要强上很多。”尤金与因疼痛而满目狰狞的克莱对视,湛蓝色的眼眸中有着另克莱心安的坚定。克莱打起精神,对抗着那股如蚁蚀骨的疼痛。

在恍惚之中,克莱透过洁白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那场遮天蔽日的大火。他仿佛自己置身于火海,火舌肆虐着他每一寸皮肤。疼痛,疼痛!如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水源,克莱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着炙热的火焰,他渴求这种疼痛很久了,那片死寂的湖泊,终于冲破了一条流动的河流。

在克莱的印象里,好像过去了很久,但又似乎只在一瞬间。疼痛褪去了,手术刀也离开了他的大脑,带出尤金早已准备好的灰色物质。克莱睁开眼,平静的眼眸之中,闪烁着跳动的火焰。

尤金站在克莱面前,遮挡着身后的观察室。他看着被冷汗浸湿的克莱,微笑着说道:“手术成功了,你现在应该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人”。”

克莱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双眼只剩下浑浊的灰色。但在他的脑海之中,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着激荡的暗流。

当克莱跌撞这坐上轮椅时,他将不会再去往洁白的牢房,似乎工厂之中,最需要他这种没有拥有额叶的“人类”。

方才的那个狱警推着克莱的轮椅,早已就位的货车已经等待这个货物已久,而作为推举人的他,也能相应的分到一些钱。

当狱警将货箱门合上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金色的阳光落在隐藏在暗处的单手斧,反射过一道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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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心中一块大病的上尉,坐在了前往新纽约的白色悬浮车上。他抚摸着手中的相框,轻声的说道:“父亲,你看到了么,那些杀害你的凶手,都被我送下地狱了。他们因为你砍掉他们的圣树而杀害你,我就能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圣树为你陪葬。”

上尉闭上眼,任由思绪停滞。他想到了威严的父亲,想到了那颗倒下的“圣树”,想到了他父亲烧掉的祭坛,也想到了在燃烧的祭坛上殉葬的村长。虽然他们又建了一座祭坛,但还是在火焰中拥抱了他们的信仰。想到这里,上尉嘲弄的笑了笑。

窗外的景色迅速的倒退,上尉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巨塔,那座修建在底特律边境的发电塔旁,林立着许多较小的铁塔,用于给巨塔提供电力。远远望去,无数冰冷的钢筋交错着彼此,如同一座钢铁森林一般伫立在曾是印第安特殊居住区的土地上。而在这做高塔之上,上尉似乎看到一只褐色的雄鹰在塔尖盘旋。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这种野兽么?”上尉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自从黑雾出现之后,除了用于食用的家畜和个人家养殖的宠物之外,所有没打过疫苗的生物都很难在这里生存。但也有一些苟延残喘的生物存在,上尉只是看了看,并未往心里多去。

而伫立在巨塔之上的克莱,正低头俯瞰着那辆白色的悬浮车,腰间的手斧被夕阳镀上一抹金色。当太阳漫入地平线的一瞬间,雄鹰于塔尖处嘶鸣,遥远的北方似乎传来一阵狼的呼嚎,与鹰相应。

转身,张开双手,克莱从灰色巨塔上如飞鸟般向着地面俯冲,他的眼睛像是一块琥珀,更像是雄鹰的双眼。

“咚!”一声闷响让司机下意识的踩下了刹车,一阵剧烈的惯性之后,上尉恼怒的抬起头,想要斥责愚蠢的司机,然而当他看到车窗外一身白衣的克莱时,瞳孔顿时紧缩,他连忙惊恐的让司机赶快开车。当司机刚要发动悬浮车时,克莱高举的右手上,锋利的手斧反射着落日最后一抹辉光。

手斧劈下,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悬浮车终结了它短暂的一生。上尉见状,连忙拔出腰间的手枪,瞄准眼前的克莱疯狂的扣动着扳机,火光挡住了他的视线,子弹出膛的噪音震耳欲聋。当手枪传来缺乏子弹的警告时,上尉手忙脚乱的打开车门,想要逃离白色悬浮车。

当他刚拿出通讯器想要求援的时候,一只精准的弩箭瞬间贯穿了他拿着通讯器的手,通讯器掉落在地面上,而他也捂着手,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这里。

他朝着夜幕深处拼命地跑着,渐渐的,他发现他逃跑的地方,竟然是方才注视的群塔,而他现在所在地位置,就是那座刺破云霄灰色巨塔。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就像在一片灰色的钢铁森林之中,失去了他的一切。

“感谢你。”克莱拿着手斧从暗影之中缓缓走出,他看着眼前惊惧的上尉,眼中火焰熊熊燃烧:“让我可以进行一次完整的成人礼,一场在森林之中的狩猎。”

话毕,手斧斩下,划过一道银光,宛如火焰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一旁“树木”之上。

“印第安人克莱奥斯顿,已经死了。”克莱仰望着巨塔的塔尖,喃喃自语:“而一个叫做康纳的男人,获得了新生。”

当初生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巨塔时,这座凝重的巨塔罕见的多了一丝柔和,然而不会再有人知道,在这巨塔之下,埋葬了一个人类的种族。也没有人会关心那座高塔的曾经,是一个印第安人心中,最后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