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矛盾

“虽是佳偶天成,奈何命运弄人,他们以后未能再度相见。”

文瑾放下又一本看完的话本子。最近看的故事不知道为何剧情总是为虐而虐狗屁不通。

“文瑾,看起来你最近好像在烦恼着什么。”坐在她身旁的磷叶鸭子翠翠说道。她今天把柔顺的长发扎成了马尾,白齿红唇的样子依旧可爱。

“哼……也就一点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啦。”

文瑾时不时想起那天闲灯说的话。白隽虽只是讨厌的笨狗,但却不妨碍一堆无知花痴少女对她暗许芳心——尽管有些莫名其妙这却是事实。文瑾突然想起,既然什么都会变,白隽也会变。万一有一天,她喜欢上了哪个跟她表白的人之一,那她就不是笨狗最喜欢的人了。

“我……只是在想那么多人要拐跑我家的狗,感到非常不爽罢了。打狗也不看看主人,真是的。”文瑾说道。没错,猫之桃源迎来了新成员狗,但是万一狗被奇怪的外人拐走就麻烦了,作为主人的她十分烦恼着。

“……”磷叶鸭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顿了片刻,“但是对于狗来说,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主人吧。”

“没错,要是她最喜欢的不是她的主人,那可不得了。”

这几天,梨离离时不时就会想办法跟白隽搭话,每次看到这种情形文瑾都会极度不爽。

不,只要白隽流露出半点她不是她最喜欢的人的迹象,她都极度不爽。

“对了,之前你说……要在生辰时看雪,那恐怕是不可能的。”翠翠说道。“因为你的生日,不是在冬月的最后一天吗?可是江南要看到雪的话,大概要在腊月中旬以后。”

“……”文瑾沉默片刻,“是这样吗?其实,生辰之后再看也无妨……”

重要的是,她能活到生辰的明天。

那么,和白隽一起看呢?

这几天她心怀不爽地避开那只哮月犬,空闲时间都和翠翠呆在藏书楼里看话本子,如今笨狗也不知道在哪快活了。

“文瑾啊,其实……在你之前似乎很反感她的时候,我就有所感觉,其实你……果然是很喜欢她的吧?”翠翠吞吞吐吐地说,似乎是把刚才吞进去的话又吐出来了。

“嗯?”文瑾稍加思考,“确实,她长得马马虎虎,笑起来也就那样,傻傻呆呆的,写字不错,还蛮凑合的。”

翠翠极度无语。她就知道文瑾不喜欢夸人,大概这种方式的形容其实也是对白隽的赞赏吧。

“那再说白隽,之前帮你寻宝,又是给你送甜品,还总是喜欢跟黏在一起,她对你应当是很喜欢的吧?”

“那是必须的,毕竟是咱家的狗嘛。其实她也是我的儿子哦。”文瑾一脸认真地边看书边回复。

翠翠感觉文瑾似乎什么话都没听懂。这两人看上去都是那样卓尔不群、出类拔萃,光是走在一起就形成了他人绝不可能触碰也不可能抵达的彼岸。既然如此,谁又能轻易切断她们之间的羁绊?

外人不行的话……那么,除非,她们彼此的世界再也无法相容。

文暮去闭关修炼了,翠翠和闲灯也不在。文瑾无聊地走出了学院,来到了集虚山中。

听呆猫说,她遇到了众神祠庙里的那座狐狸雕像的本体,而那个狐狸答应要帮她修炼成传说中能改命的阴阳之术,也许能改变她的劫数。

然而,在问及她“命运就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吗”时,阿呆猫沉默了片刻表示“吾不知道,狐狸前辈还没告诉吾”。如今好像是修炼到第二阶段了,狐狸把她带去了桃树里的结界闭关修炼。文瑾严重怀疑她的黑猫是不是被千年老狐狸找了个借口拐跑了。

不管怎样,呆猫似乎已经拼尽全力了。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让别人比自己更费心,真是惭愧。当年猫仙大人……也是预料到有这一天才让自己抽签的吗?可是带上所有猫不是更好吗?文瑾总感觉,神仙的行为令人费解。

文瑾无聊地踢着山路上的小石子,结果没多久山底竟然传来了惨叫声,“呜哇!好痛!”她往下一看,原来她不小心把石头踢到山底一个人的头上了。文瑾内心极度恐慌——她保证她可不知道山底还有人!

等等,这人月白袍子、扎小辫子,身影怎么那么像那只狗?然而文瑾没有看错,确实是那只哮月犬在低处的小溪里悠闲地钓鱼。

哦?会钓鱼的狗?这可够新奇的了,文瑾忍住不笑。但是她还真笑不出来,因为白隽还在四处回顾寻找着是谁砸了她的狗头。

文瑾现在可不想看到白隽。前几天她老是被梨离离缠着,等到她来找她玩的时候文瑾就各种拉扯翠翠闲灯躲一旁。而且刚才她还砸了她狗头,要是被抓到就完了。文瑾运用轻功,想要溜之大吉。然而这山路上的树木都十分稀疏,想躲简直不知道躲哪里去好。那狗倒是脚底抹油一般地追得极快。

前面有个山洞……躲里面去好了。文瑾闪了进去,结果进去了她突然想到……要是白隽也进来了她不就是真的无处可逃了吗?

不出所料,白隽果然也跟了进来。这山洞有点诡异,空间不大但是弯弯绕绕的拐角太多了。

文瑾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个路痴。这么一想的同时,下一个转弯就立刻见到了那张不想见到的脸。

“啊?文瑾?你……”白隽手中燃着照明的火焰,照得她心里瘆得慌。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孔,白隽那白皙的脸孔

与昏暗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文瑾讨厌这种视线里只能看到她的感觉。

“你怎么来这里了?难道是迷路了?对了,你有没有看到疑似砸我的人路过你身边啊?”白隽皱起眉头认真问道。啊!没想到这笨狗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砸她的!文瑾心想。

“那个人好像出去了……”文瑾僵硬笑。

“可恶!竟然让他溜了?说不定是魔族呢,必须跟长老汇报一下情况。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先出来吧。”说完白隽就拉起她的手要走,她虽然想反抗但是想想自己其实很怕黑只好认怂。

没一会就走出山洞了。文瑾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说起来,你这几天干嘛避着我啊?我可是很受伤呢。”白隽又把她的脸凑过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没有啊?明明是你和梨离离快活我不好打扰。”文瑾口是心非。

“哪有?我明明脸上大写着我不想理她好吗?不管怎样我最喜欢还是你哟。”白隽无辜道。

“……明明你说了不可能喜欢女生。”文瑾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很糟糕的话,恨不得让白隽当场失忆。

“对啊。搞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好像把我当成了男人一样看待,真的很让我不爽欸。不对,那句话我没跟你说啊?你听谁说的?”白隽说道。

“……你别管。”文瑾和她一同坐下。“还是继续钓鱼吧你。”

“鱼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吧~一会咱们一起吃吧。”

“我不喜欢吃鱼,你还是自己享用吧。”

“不喜欢吃鱼的猫主人?!你很罕见呢。”

“承认,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爱吃鱼的狗。”

“那拿回去给你家黑猫嘛。最近好像很久不见她了。”

“她闭关修炼了。”文瑾表情淡淡地看着她,“你如果……不想我躲着你。往后遇到那些把你当成男人的女生时,直接面无表情走开;要是送礼物,全部原封不动还回去。”

“好啊。只要能让你高兴的话。”白隽笑眯眯的。大概只有能满足她各种要求的她,才不会让她感受陌生和疏离。

集虚山中这条小溪,传说许多年前,学院的创立者常常会带着身旁的狐狸来此,只是待上一整天。

因此这条小溪,也称望溪。

“最近长老们都很忙呢……大概没多久学生也会动员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白隽说道。

“是为了魔族的事吧。”文瑾看着缓缓流淌的小溪。已经过了很久,白隽的鱼钩也仍是一动不动。

“对。其实我来到山外,也不只是为了钓鱼,还为了调查有没有魔族活动的痕迹,以及几处阵法的情况。”话是这么说,但她看起来非常享受钓鱼。

“似乎是院长的命令……他吩咐各位长老去寻找各种材料加固学院的大阵,甚至还重新布置了各种新的机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你是说……会有一场大战?”

“哼……院长是想布下各种机关,等待魔族上钩吧。”白隽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她的身姿一动不动,鱼钩也毫无动静。“只是……看起来魔族也是已经酝酿已久了。还不知道谁才是钓鱼的人呢。集虚修仙学院,连同学院内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猎物吗?”

“……?”文瑾感到有些不对劲。此刻的她……看起来不像往常。

但,却也不是未曾见过。像是那次她说自己这一族永无出头之日。又像是那天她说不懂“同伴”意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没有平时那种随和的温和,只有一种仿佛无所谓的冷淡。

“别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这种态度让人觉得很奇怪。”文瑾说。

她十分不喜欢这种难以把握的白隽。

鱼钩突然晃动了。

“明明昨天还笑得很开心的家伙,第二天竟然不小心失足落水死掉;只是不小心走进了某条路,却因为看到了别人的秘密而被灭口。各种各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在发生。无论是谁只要是活着都有可能面对不知道何时何地会遭受的迫害。”

“……”

“大概从出生开始,命运就注定了。自以为是自己选择了人生,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只是在被安排的囚笼里做着无用的事。”

就像这鱼吗?文瑾想。

鱼只在水里生存,它所知道的东西大概也只是自己生存的环境以及其他生活在同一片水域的生物。它按照自己的认识生存着,却不知这片空间之外还有陆地上的人类会对它们进行不知何时的捕食。

“所以,你是说……就连你自己的生命也是注定好的?然后你要放弃?”文瑾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我们这一族才是,不管多强大都没有出头之日。

文瑾竟然没有意识到,当时她那句话就已经是揭露了她的命运观了。

“哮月一族,自古以来就是啸天犬一族的旁系分支,既然与家主的地位无关,就只能服从主家。所以那堆老家伙整天说我的天分如何如何突出时,我早知道背后的含义了。不过是觉得可以保护家主的护卫更为优秀了。”

白隽的表情平淡而无谓,那是一种对自己所说之事完全没有悲喜感觉的态度,即便嘴角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却只有冷淡。

“我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无所谓了。”

她一提竿,把鱼钓了上来。

“所以,雪的话也可以不是我跟你去看。跟你最要好的人是谁也可以。即便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片刻后,文瑾提高了声调说道。

“嘛,我只是对自己生为哮月犬的命运感到无所谓了而已。对其他可不是……”白隽好像才反应过来文瑾脸色不对。她其实只是想表达个人身世方面的看法,无心指向别的意思。

文瑾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气,那双眼睛直直地瞪着白隽。

明明自己还想要改变命运和她度过这个生辰,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着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在乎!

文瑾很想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竟然对这只狗抱有期望。

“你以为你是鱼的命运,你不是。”文瑾运用法术,把钓上的鱼重新放生回溪水里。扬长而去。

白隽望着那条远去的鱼。

尽管如此,鱼却也不是依靠自己,才摆脱被捕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