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尾声

见到文王的一刹那,我连流泪的心思都没了,看着他熟悉的脸却恍如隔世。他告诉我们,在高阁与我失散后,他和白马就来到了深渊底部。

文王让白马留在深渊等我们,自己顺着深渊的纵向谷底寻找出路。

我们没顾得上说什么,白马情况危急,四个人出了那山谷就在文王的引导下进了山,顺着无尽的山脊线整整走了三天两夜。

前两次冲泥,到最后我都是晕着被人带出来的,而这次离开这里全程下来我都不得不保持着极度的清醒,这时才知道每每我撑到最后晕过去以后,身边的人都为了扛下了多少事。

我们也终于见到了黑夜。随着路程的推进,天际的光线也逐渐出现了变化。

第三天的夜里,我们终于走出了大山,眼前出现了比尼亚加拉瀑布更加雄伟的瀑布群。

黑夜中只听见水声隆隆,我们看见瀑布极高处渐渐亮起一排渺小的灯光,那萤火虫似的灯光在我看来却是比任何囊袋子都宝贵的希望,是虎皮带领的车队,终于等到了我们。

从无启国度死里逃生活了下来,我这才知道我们几个所处的地方已经不在乌呼勒高原了,而是穿过无启古国已经行进到了距乌呼勒高原八十多公里外,腾格里山另一边的库斯楞草原腹地,那里也是一片无人区。

虎皮对于在草原上会出现瀑布群的奇观诧异不已,我却已经提不起一点兴致。

一行人重新回了索隆高娃家的胡杨林。

按理说我们几个应该被直接送进医院,尤其是白马,几乎一直就没有清醒过。

但是天不遂人愿,整片乌呼勒高原在我们脱出的那一天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交通线路几乎完全瘫痪。

更重要的是,在我们回到索隆高娃家的第二天清晨,白马竟然不见了。

我是在清早时分知道这个消息的。

早上六七点左右,我被蒙古包外面的嘈杂惊醒,顾不得浑身的伤痛穿上鞋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索隆高娃和哥哥通拉嘎脸色难看,神情慌张,她看到我出来,竟然直接哭了起来,我从她断断续续的哭噎中得知,昨天晚上马圈里的两匹马受了惊,脱缰跑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找到。

我跟着她来到马圈,里面还剩下两匹,我让她先别慌,心里也知道对于牧民来说马匹如命这重要性。

这时候,疯子和文王各自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告诉我:“幺儿爷不见了。”

我脑子里像炸了一个响雷,透过雨帘愣愣地瞧着他们俩的脸,想努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个白马能去哪儿?他几乎整条命都没了,竟然还能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他妈是要找死吗……

我也没听清文王后来又说了什么,闷头迎着雨就冲出了胡杨林,朝乌呼勒高原跨步走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想死外面就死吧,最好别让我们找着你。

天上乌云滚涌,一开始的暴雨如注渐渐汇聚为无数流水从高原坡地淌下来,雨势倒是渐渐小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看见雨雾之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抹了把脸再看,只见是一匹乌黑的骏马,孤独地站在雨帘中迷茫地张望着。

我赶紧跑过去,二话不说牵住它的缰绳,狠狠给它捋了几下毛,然后翻身骑在它的背上。

太行山的百泉马场我小时候去过几次,我舅爷和那马场的老场主是酒肉朋友,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倒是让我进去学过几次怎么骑马。

我抚着这匹马湿漉漉的鬃毛,有些失魂落魄地朝四周抬目眺望。雨丝落在我的额头,让人愈发清醒,遥远的乌呼勒高原依旧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么悲天悯人,只有我们知道它潜藏最深的秘密,雨滴溅起层层叠叠的雨雾,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想着,如果白马真的徘徊于山高水低,不如就这么随他离开吧,让他的秘密就这么留在这片高原上,随他去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从雨雾迷离之中,一声不真切的嘶鸣穿过雨帘传入我耳朵里。

我先是一愣,回过神来,看着远方的坡地上,渐渐响起马蹄清脆的哒哒声,很久之后,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骏马,驮着一个人,由虚到实,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马蹄踩碎飞溅的雨花,白马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他骑着的马忽地打了个响鼻,甩出一溜水花。

我抹了把脸,有些不相信这是真实地瞧着他,良久也没说出话来,彻骨的寒意无声息地慢慢消退下去。

这时,从我背后又传来一阵急促而稳健的马蹄声,在雨声之中显得格外响亮,我牵动手里的缰绳朝后看去,就看到疯子和文王一人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吁——”

两马的前蹄腾空又落地,疯子甩了甩额前的湿发,和文王对视一眼,文王会意看向我,接着将目光落在白马脸上。

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很是宁静柔和,“幺儿爷,你身上的伤太重了,快和我们回去吧。”

疯子也点点头,他骑着一匹枣红色马,弩枪别在腰后,显得愈发高挑起来。

我不知道白马去了哪里,但是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他应该是重新回到了那乌呼勒高原,看文王的疯子的神色话语,他们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幺儿爷!咱爷几个这把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管有啥能说不能说的,回去老子在聚仙楼开一桌,好酒好肉咱再好好掰吃掰吃!”疯子大手一挥,于是说道。

白马垂眸不语,我们几个隔着雨雾互相看了看彼此,我攥紧手里坚韧潮湿的缰绳,听到自己落雨声中带着瑟缩的声音:“是啊,回家吧。”

……

我们当天就离开了胡杨林,高原上一场雨把白马最后的力气与意识也给剥夺殆尽。幸运的是尽管交通依旧瘫痪,但文王动用了他在从河南到内蒙这条线路上的所有堂口,我们一路接力似的倒换车辆,仅仅一天时间,就回到了河南,回到了我姥姥家的院子里。

靠,他果然不只是个裁缝……

白马直接被送进了太行后山,我姥姥也被文王请动连夜进了山。

我只知道在院子后面的太行山,河南和山西交界的地方有一条白陉古道,古道峭壁上有一座医阁,那医阁是我们没资格去的,甚至据说那医阁自明初修建以来只开过不到十回,里面是什么样子世人就更是不知道了。

处理完所有事情,我才慢慢踱回院落里。山里几天的阴雨使气温降得厉害,倒像是秋天似的。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清人,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倚靠在廊下的柱子边,看到我淋着细雨走进来,脸上先是一愣,随意眉梢轻挑,别过下巴,轻描淡写地说道:“嗬,终于回来了?”

我实在没心思在意他的语气,心下是满满的乏力与沮丧,只是筋疲力尽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舔舔干燥地唇瓣,点点头:“是,回来了。”

“还当你和师傅要常住内蒙了呢。”他垂放下手臂,我实在是疲累至极,阖了阖眼,眼前是在石室外见到的那个恐怖的幻觉,又意识到我们是真的回来了,心下一暖。

这时,一双温热坚实的手臂轻轻环住了我,我一抬头,正迎上清人那双鹿似的眸子,他稍稍紧了紧手臂,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和声音一样在微微发颤:“你和师父,平安回来就好。”

可是我太累了,根本没听他后面说了些什么,踱回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