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疯子抵达老克旅社的当晚,又来了一队人,住在隔壁。我曾以为是那些日本人,可后来虎皮告诉过我,那些日本人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山;我又猜想隔壁住的是清人和虎皮的队伍,可疯子又让我知道隔壁住的一共6个人,而虎皮他们统共四个。
我在旅社见到清人和两个伙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为什么自己回来了?当我在寒林洞里遇见白马和虎皮时,虎皮的说法是清人负责拖住那些日本人,但那些日本人几乎和我们前后脚到达的冰塔林。我当时还吐槽清人不靠谱来着——他要拖住谁?再后来到了开河,我亲眼看到清人带了很多人到达了荒漠——哪来的人?
这些疑点乍一看混乱,再加上一路以来的冒险惊心动魄我根本没有心思顾得上考虑什么,但现在静下心来,大致推敲,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哼,这个家伙。
“朱清人,”我看着他的脸,心里胡乱把能骂的人通通乱骂一顿,“隔壁住着的,到底是谁?”
清人脸色变了又变,完全又回了稚气未脱的孩子模样,他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儿又停住了脚,可能是感觉到我还在盯着他,他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嘟囔着:“姐,我也不知道,真的。”
真的就真的吧。
“我只是回来找帮手,KS有七老爷的一个堂口。”他嗫嚅道,我不禁扶额,说这有啥不能说的,滚滚滚。
他背对着我傻乐一声,开门迎着冷气出去了。
五秒后外头楼下传来这家伙嗷号——师父!俺姐醒了!
睡到半夜,身上起了一层汗,我昏昏沉沉爬起来,在黑暗里一摸额头,有点烫手,可能还是伤口引发的低烧。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醒神醒了十分多种,这才缓过神儿来,下了床伸出俩手来回乱摸着开了灯,昏黄的人造光即刻照亮了屋子。
我坐回床边,两只手撑着床沿,眼睛来回看着这个不大的屋子,忽然瞥见靠墙的长条矮柜上,摆了一部深红色的电话。我吸吸鼻涕,仰头顺着那钉在墙上的一圈圈电线的路线看过去,直到脖子转动到极限才罢休。
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我起身随手薅起搭在暖炉边上的毛毯,披在背上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啧……”临了还是犹豫了一下,背靠倚着门披着毯子光脚站着,这个点儿了估计都没吃的了,乌漆嘛黑的再把别人吵醒了。
这么想着,决定干脆忍到天亮吃烤包子,我长出一口气,目光无意识地又落回到那部电话上头——那电话的听筒没有搁在原处,而是斜了一个角度摆着。
这么放置的电话,不是挂机状态就是正在通话中。
我走近矮柜蹲了下来,盯着那暗红老旧的台式电话,然后魔魇似的伸出手拿起了听筒,犹豫了一下,慢慢放到耳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下来——
“……”
电话那头传来细小的电流音,但我几乎立即就分辨出另一种被遮盖住的一个人轻微又刻意的呼吸声,我屏住气,竭力压制住嗓音的颤抖——
“你是谁?”
我说着边抬眼看了一眼这面厚实陈旧的泥土墙,没由来地断定那电话线就是顺着外墙延伸到了隔壁,也就是说,电话里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在就墙壁另一边举着听筒听着我的声音,。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果然有人。
我手里还举着听筒,指尖发凉,怔怔地看着面前毕毕剥剥燃烧着炭火的暖炉,飞溅出猩红的火星儿,一时间无语。
良久,我才站了起来,晃晃悠悠两条腿麻得很,好不容易挪到床上,一头扎进被窝里,劲儿使得大了连带着脖子上的口子火辣辣的被扯动,我忍不住吸气。
我闭上眼,感觉四肢渐渐舒展开来,脚尖的酸麻感被温热的被窝暖着,就这么又睡着了,真得劲儿……
第二天早起,才发现房间的灯一晚上都忘了关。一大早清人就来告诉我,疯子不见了。
那根从走廊外面延伸的电话线也被剪断了,暴雪封山封路,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离开的。
离开的不只是他。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松了力气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慢慢啃着清人送上来的烤包子,一直吃到撑得胃里反酸直发饭晕,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可能是觉补得足,雪后又空气清冷,到了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我下了楼,精神特别好,和清人白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难得的太阳。
白马还是老样子,和我们之间保持着疏离的距离感,清人坐了一会儿,抬手干完了杯子里的砖茶,一抹嘴,问我回去以后有啥打算。
我盘算着缺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学院马上还要搞今年的综合测评,回去估计要忙死,还有张山风那个杂志社的照片……
想到这儿,突然间一道电流闪过脑海,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忙问清人:“你带手机了吗?”
清人有点懵,摇摇头说:“没……你的呢?”
我的手机在来这儿之前遇到死疯子的时候就消失了,顾不上这些,我问清人:“这附近有没有能上网的地方?有智能机也行!”
没等清人回答呢,他就被我拽出了门满镇子找网。这地方实在偏僻,我们几乎半个小时就转完了整个村镇,最后奇迹般的在镇中心一家杂货供销社里找到了一台老式台式机。
清人买了两听啤酒,一只胳膊靠着门框,抬手闷了两口酒,看着我说:“姐,这网……这都多少年没打鱼了,能行吗?”
“别说风凉话,有那功夫来帮我看看这地方,看你熟悉不?”我倒腾着电脑,好不容易用仅有的能登录的邮箱软件联系到了张山风,他这工作就决定了他一天25小时都得挂在网上,所以很快我就收到了回信,是一张图片。
“嘶……这地儿……”清人扳着椅背伸头看着屏幕,我揉了揉酸涩的肩膀,靠回椅子上,看了他一眼:“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点点头,转过头问我:“你在哪儿发现的?”
“偶然看到的,之前马场道有一个摄影展,我在展厅外面见到这张照片,当时就觉得这照片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是刚出展馆老娘就被疯子绑到这儿来了,我也就忘了这回事儿。”
“这照片,咋和咱们在荒漠里见到的景象那么像呢?”
我眼前浮现出荒漠飞雪的盛况,和那耀目无际的金光白日。幻想消散,面前的景象依旧是这样:屏幕上的朦胧金影,氤氲着雾气和无法言说的悲壮。
“姐,这照片,也是在这儿拍的?”清人直起身,显然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落灰的打印机吱吱扭扭运作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照片打印的纸吐了出来,可惜墨都快干了,打出来也是黑白糊,清人抽过那张纸转手递给我。
“不是。”我盯着眼前的照片,伸手拿鼠标点了关机,看着卡顿的屏幕彻底黑下来,我接过清人手里的啤酒,猛灌几口,抹了抹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脑子此刻无比清醒,“内蒙。”我说道。
店外面路过一个赶羊的老头,裹着破皮裘揣着一根褪了毛的光溜溜的鞭子,几只半死不活的老羊连叫都不舍得叫一声,闷哼哼地蹭过镇中心的交叉路口,老头“哼哧!”擤了把鼻涕,甩到路中央,悠悠地晃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