洬雨转身点足飞出,一袭白衣紧随其后、再次朝她举掌劈来。待瞧见桃花剪水的眼眸时,南泽的第三掌结结实实地落在腹间。
“唔!”洬雨闷哼一声。预想中分筋错骨般的疼痛和踉跄都没有发生。
“没长进。”熟悉的温润之声在头顶响起,旋即南泽扶起她。
“咳……咳……”洬雨摸了摸腹间。
只觉一股清舒磅礴的仙力在体内散开,连着体外的疼痛也轻了不少。
“神君您吓死我们了!”心古头顶着白鸟,双双长吁刹那的紧张,“还以为是妖物闯进了玄隐。”
南泽冷呵一声,走向石榻,“你啊,脑子不提也罢,如今,眼神和胆子也愈发差了。”
路过时,他朝心古额头随意一弹,白鸟登时高飞,窜到洬雨肩头。
“是该哪天将你扔去忘川,好好练练。”南泽道。
洬雨看向他。
“!—呃嗯……”心古揉额的手一僵,一口气提在嗓间,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虚空,自觉已经灵魂出窍。
跟着南泽进来,同洬雨行礼后站在一旁的小灵仙志介,在心里默默替他点了根蜡。
“多谢上仙。”洬雨道。
南泽指了指石桌左侧,“坐。”
炉上的新茶正好烧沸,河桑盛了两杯过来,递向二仙,并将陶釜放上石桌。
“此处无事,你自去愿斋安排。”
河桑应了声,退出芍圃斋。
南泽打量着榻侧的身影,隽秀的眉不禁微蹙——腰侧、左肩、脚踝处受了伤并且沾染的妖毒,关键又带了一身未散尽的幽寒尸毒……
须臾间,桃花眸里的神色一沉再沉,南泽哼道:“既然活着回来,聊聊吧,上哪儿折腾了?”
洬雨心知瞒不过他,落杯回道:“西洲。”
“嗯。”南泽往她的杯中添了新汤。
“……”洬雨只好继续,“在忘川河畔,从三生石上,看了眼鬼仙。”
南泽落勺的手一顿。
两小灵仙心中一惊。
“哦?”南泽对上她的眼眸,“西冥地府,何时变得这般大方。”
两小灵仙面面相觑。
“上仙可否,容我慢慢道来?”
南泽哑笑,点点头,“您继续。”
“原本,我在黄泉之境打听鬼仙,徘徊两日后,一位鬼吏找到我面前。”
她眼底又恢复清冷,“他递给我一颗护魂丹,将我领过忘川,进了冥府,见了西冥鬼帝。”
南泽蹙眉,“鬼帝因何要见你?”
洬雨:“他道素日里常听鬼众聊起我,心下好奇,是以想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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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城最大的酒楼饭馆,是座历时百二十年的前朝古迹。修饰地富丽堂皇又韵味十足,极其显眼,名曰——飞天阁。
其楼共九层,每每入夜,楼内宾客如云,觥筹交错,尤其下三层,琵琶歌舞不断。白日里,却相对安静许多。
此刻,日光自打开的窗户间直照进来,光影交替衬得顶层内一片光洁明亮。
“我没胡诌!那怪物凶残不论,尤其不喜欢男的。我表舅爷就住武城宁远,八九条人命,官差异士却全部束手无策。”
自从踏进来,过道对面的春水轩就没怎么安静过,谈话一路从奇珍异宝到阿猫阿狗再到权贵趣闻……又转到人命异事。
张扬且毫不掩饰的行事与谈话,在安静中尤感突兀。
“这些人族…真他娘的、絮叨……”
秋明轩内,手握啃得七七八八的大猪蹄的男子,忍不住腾出空隙吐槽,“吃顿饭的功夫…听一耳朵屎……”
他旁边喝酒的男子眉头轻蹙,很认真地表达对某个字的嫌弃。
西南角机关楼梯处,忽然传来动静,从厢格的雕花缝隙中往外一瞥,约莫有新客上来。
“将军……”秋明轩另一个背向门的男子暂停扒饭,看向身旁,“接下来,我们直接去东域接应?”
被称将军的黑袍男子放下酒杯,轻轻点了点头。
他苍白的面容上,除了额角青筋自然的轻微跳动,瞧不出一丝情绪波动。面色寡淡,只有眼底还藏着天生的两分温柔。
“尚兄,难得有日旬假,咱们换个地方玩吧?”
“宋呆子,你胆子有芝麻大吗?有命案才刺激。”
“客官这边请。”梯门打开,小二领出一行着外地装束的男子。
春水轩,“姓路的你少来讽刺我,反正我不去……”
“将军!…”啃猪蹄的侍卫突然正色,囫囵吞下口里的食物,盯着门外压声轻道,“后头那个似是……”
室外,为首的两人衣着雍容华贵,气度极其不凡。
走在前头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容貌锐利俊美,神情冷峻。后面跟着的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生得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敛息!”黑袍男子一声低喝,厢格内门尽数无声紧合,满室纱幔尽散。
扒饭的侍卫迅速起身,贴门而立,手掌一并覆上腰侧的兵刃。
黑袍男子指尖沾了酒水,迅速在桌上画了道符咒,一点即开。
刹时,若有若无的水波带着浓厚的酒气肆意荡开在整个秋明轩,遮掩了所有旁的气味。
“小二,楼上今日很热闹啊……”
前方的絮雪轩传来声音。方才一行人,进了秋水轩隔壁。
半跪桌旁的侍卫眉头紧拧,“前夜才收到消息,今日便遇见南异明章王,是否太巧了?他又来枢洲做什么?”
“还有那少年是谁?”门口的侍卫道:“不曾见过,像是仙族。”
被盯着的黑袍男子沾了酒水,又往桌上画,面色无波道:“自己想。”
两侍卫:……
小二接了菜单,匆匆下楼传菜。
新画的水符文迅速从桌上剥离,眨眼贴上身后的墙壁。
“阿晨,画册给我。”黑袍男子道。
“诺。”桌旁的侍卫按下兵刃,手腕一转,掌中化出一副小巧的卷轴。
“将军,我们不撤吗?”侍卫又道。
“等等。”
“信中说了什么。”
——秋明轩突然响起青年的声音,清晰到仿佛就坐在他们桌旁。
两侍卫登时四眼大睁,看向男子。
“能动手就少动脑,折寿。”男子眼皮都没抬。
“……”两侍卫的嘴角抽了抽。
微风越窗而入,絮雪轩一阵安静后声音响起,“东异近来不安生。”
这声音略显低沉,还带着二分沙哑。
黑袍男子不禁想起方才窥见的面容:五分锐利、三分野性还有两分青涩……全然与画册上的四个小像无一丝相像之处。
“又有变动?”青年的声音。
“嗯,墨齐洲不再掩饰,东异王庭暗卫尽出。到昨夜,我们的内线已经不剩两条。”少年道。
青年重重叹了口气,“他们呢,可有被发现?”
“目前无事。”少年道。
“那要我们过去支应?”
“暂且不用。父亲指派了毒蟒。”
“毒蟒出关了?”青年明显有些诧异。
“百面千象不是早死了吗!?”秋明轩内阿晨脱口而出。另外两个同样满是吃惊。
黑袍男子放在桌上的手逐渐紧攥,寡淡的面容失了平静。
室内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
“嗯。”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冰冷。
“甚好!”青年语气欣喜,“乃大喜事,当饮一杯。”
秋明轩主仆三个的面色各有难看。
“四百年了,他也算从阎罗殿捡回一条命。”青年感叹,“有他相助,单凭墨齐洲,东异掀不出大事。你我,可安心对付劫狼。”
黑袍男子眉心微蹙,面若霜雪,“阿杳。”
门口的侍卫迅速半跪,“属下在。”
男子从袖中掏出块黄绿色的玉佩。
玉佩底部系着根坠了平安扣的流苏,远远看着很是温润雅致。
可仔细一瞧,便觉得十分恶心诡异。
接近鸡蛋大小的胚体,被雕镂成骷髅的形态,左半张是颗栩栩如生的公孙树,右半张的面颊空洞中似有数不清的疽虫在钻出、爬行。
男子递出玉佩,“持它去贝水畔寻找主君,最晚,后日巳时。”
顿了顿他道:“可知禀告什么?”
“还没找到踪迹吗?”少年的声音响起。
青年叹了声,“没有,包括他的手下,一入枢洲,彻底失了踪迹。又不能将枢异翻了,怕是要费些时日。”
阿杳眉头紧拧,少顷回道:“其一司典仙,其二百面千象,其三…南异王庭,恐是变数。”
黑袍男子点点头,收回视线。
阿杳似是有些犹豫,看了眼桌对面。
敏锐察觉到不满的阿晨立刻回头,随即压着嗓子瞪眼道:“瞅啥?不想去北洲送信,等你打……”
“你也要离开。”黑袍男子打断他,“集合枢洲半数兵力,尽快赶往东域。”
阿晨稍许迟疑,立刻应声。
“事态突变,所命,不得有误。”黑袍男子道。
“诺!”俩侍卫立刻朝他一拜,旋即起身推门而出。
“元来,他在枢异的助力竟不少。”
少年似是哂笑一声,“是该松缓几日。网太紧,鱼会少。”
青年应了一声。
“后两日我去趟百屲城。”少年道,“劫狼的事,有劳殇叔多费心。”
黑袍男子面色顿僵。
“百……屲城?”青年,“地名?…竟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在哪啊,你去做什么?”
少年笑了声,“离此不远。往日听了些传闻,觉得可堪消磨眼下的无聊。”
黑袍男子神色渐凛。
“无聊?”青年似是气笑了,“你小子是不是忘了那俩祖宗……”
‘砰砰砰!’
突然一声巨响,一枚精致的玉杯瞬息击碎层层墙板,直击秋明轩内!
根本不及多想,男子匆忙捏诀,闪身夺窗而出。
烈烈风声中,一道浅紫的光影急速划过长空,一身一箭转瞬消失天际。
窗内,青年身后的四个侍卫纷纷跳阁而下,朝着光影消失的方向飞去。
少年收起手中淡紫色的长弓。
透过破裂的缝隙,两室相通,酒气涌进絮雪轩,带出被遮掩的气味。
少年皱眉,“鬼族。”
青年一怔。
少年神情冷峻,不轻不重道:“自臯涂山一役,已是许久未见。”
“少主,殿下,”翻查秋明轩的侍卫突然道:“墙上画了传音符,方才的谈话……”
少年扫了眼桌上的杯碟,无视掉春水轩传来的骂骂咧咧声。
他看向青年,“提前跑了两个。务必抓到,死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