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渴望不朽||古埃及墓室壁画
人类至今都渴望灵魂不朽,其实从人类诞生之日起便对神秘而又不可抗拒的死亡现象产生了恐惧。对此,各早期文明常见的解释是灵魂会通过某种途径而不死。古埃及人的看法是“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死亡只是灵魂向永生过渡的瞬间,而人的身体里存有两个灵魂——灵魂“巴”在人死亡时化身为鸟直冲天际,另一个灵魂“卡”则会在人死后再次返回人体。这种“死而复生”的宗教信仰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埃及艺术的全部灵感和目的,这种追求灵魂不朽的信仰也正包含着埃及人——一个平和的农业民族对大自然乐观、宽容的热爱。
整个古埃及文明持续了三千多年,且变化不大,其艺术也正是在这种固定的发展程式中得以缓慢地成熟。
尼罗河气候干燥炎热,缺乏树木,粘土也不多,但盛产石料。信奉灵魂永生的埃及人为自己在人间的神——法老建造了永恒的住所,即金字塔。金字塔有着简单、朴素、稳定而持久的外形,集中体现了古埃及人对灵魂永恒的强烈渴望。
公元前2660年左右,宰相兼祭司伊姆荷太普第一次用石头建造了金字塔形的左塞王陵墓,从此,金字塔成了法老与显贵们的陵墓的固定样式。
金字塔大小不一,结构也不大一样,一般由一道最后将被填平的墓道与墓室相连接,墓室在地下或者在金字塔中部,是金字塔的核心,主要存放准备再次迎接灵魂回归的木乃伊和万一尸体腐烂的替代品——死者的石头雕像。墓室要布置成死者生前的样子,四壁绘满高贵的死者生前的日常生活场景、历史事件、法老与神之间的关系的传说、赞美诗句……一切只为死者的灵魂提供冥界生活的物质支持,并保证他个人独自的永恒。图例1-1中的三个金字塔属于三个不同时期的法老,最大的胡夫金字塔高146米,边长230米,表面曾经覆盖有一层豆青花岗岩,豪华无比。
在金字塔之外,有时还有与之匹配的另一种建筑——神庙(图例1-2),供举行丧葬仪式用,有时还有大的雕像或方尖碑守护在前,著名的司芬克斯就是这种墓前的巨像。神庙有时是金字塔的一部分,有时则取代了金字塔的功能。一座神庙常常会被几代法老不停地扩建。它们看上去庞大威严,风格前后不一,但不变的是埃及人崇奉的秩序、稳定与完美。

图例1-2,底比斯,卡纳克阿蒙神庙遗址
神庙一般沿中轴线左右对称展开,一连串的殿堂和庭院逐层上升,直达没有一丝光线的圣殿,在那里安放着彩绘的神像。
由于缺乏木材,埃及建筑的屋顶都是用石板封盖,跨度很小但重量很大,只能大量运用支柱顶起大石板,所以常常是一座庙宇需要几百根大柱子。而为了采光,柱顶的石板只是间隔地封盖,这就在长长的逐渐深入的甬道与殿堂、神庙之间形成了大量粗大、高耸、密集的石柱。石柱的样式很多,造型完美,柱身常常布满了浮雕。当光线斜射下来时,人们会感受到隐藏在背后的丰富奥妙。
在埃及,浮雕其实是一种壁刻。它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凹雕(图例1-3),把轮廓深深地刻入石墙表面,再饰以较浅的细节,整个画面不凸出墙面;另一种是常见的凸雕(图例1-4),埃及浮雕线条纤细,细节丰富,尤其是对人体的刻画细腻而清晰,常常呈现出介于浮雕和绘画之间的效果,是一种极浅超薄的浮雕,采用刻板而严格精致的工艺,表达了一种温和而优雅的美感。浮雕被磨光后要上色,使更多的细节如服装、首饰、肤色等得到更好的表现。古埃及人认为浮雕比绘画更持久,他们在建筑的墙壁上、柱子上和石碑上刻满了浮雕。图例1-5就是一幅未完成的浮雕,在这个没有最后完成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工匠非常严格地按稿子制作的过程。埃及浮雕如绘画一般更讲求的是布局和构图,与现代意义上的浮雕截然不同。

图例1-3,卡纳克阿蒙神庙柱身浮雕

图例1-4,《大臣拉摩斯的弟及其妻》,拉摩斯墓浮雕,底比斯,公元前14世纪

图例1-5,未完成的浮雕,霍尔姆赫墓室浮雕,底比斯,公元前14世纪
这一切都需要巨大的财富和成千上万奴隶的支持,需要智慧的祭司和有才华的艺术家紧密配合。不论法老和贵人们的灵魂是否回归,真正获得永生的是那些巨大并安静地矗立着的金字塔和庙宇,它们成为了永恒的代名词。
靠尼罗河生存的法老和贵族们热衷于捕鱼,当然在阴间这也将是时髦有趣的娱乐活动,所以捕鱼的场景经常出现在墓室墙面上,而且被表现得生动有趣。
梅内墓室由一个宽室和一个带雕像壁龛的长室组成,一幅《捕鱼图》(图例1-6)画满了长室的一整面墙。画面由左右对称的两个捕鱼片断组成。左面是大臣梅内一手抓着捕获的三只鸟,一手举着诱捕器站在纸莎草船上,妻子在欢呼着,妾站在后面并回头张望,船头一名仆人指点着什么,另一名仆人在梅内脚边,正弯下腰把手伸进清澈的河水中。右面是梅内正在举着渔叉插向水中的两条鱼,河水溅起一股高高的浪花,两个女人都温柔地伸出手扶住梅内,多褶的长裙使她们显得更加纤细,她们和梅内都头戴假发,身上布满宽大的首饰,一个光头仆人立在船头。两个片段被浪花、纸莎草丛和惊起的飞禽分割开。这是一个充满勃勃生机的世界:忙作一团的各式飞禽,伺机偷食鸟蛋的猫或,在图案化了的清澈河水中游弋着的野鸭、鳄鱼和各种鱼儿。

图例1-6
《捕鱼图》
梅内墓室壁画
底比斯
拉莫斯贵人谷
公元前1402年
虽然一切按照规则创作,但生动有趣的内容和细致生动的生活描写以及丰富的色彩——漂亮的蓝绿色调主宰着的画面中,既有秩序带来的美感,又体现了艺术家对生活的认知。在另一个大臣的墓室的捕鱼图中有赞美这种生活的刻辞:“在纸草之河,在水禽之塘,大水泽,在清溪,他驾着独木舟,拿着两股叉,戳住三十条鱼,多么快活啊,在捕获河马的日子里。”
《大臣提观看捕猎河马》(图例1-7)是另一幅较早期的类似题材的作品,其特别之处主要是背景的竖条纹刻线,以突出纸莎草丛的茎秆,画面上部纸莎草花中的飞鸟与小兽一起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使这个浮雕显现出异样的美感。

图例1-7,《大臣提观看捕猎河马》,提墓室浮雕壁画,公元前2400年
《美杜姆群鹅图》(图例1-8)这幅作品以其令人吃惊的写实能力而闻名于世,据动物学家称,画作中的群鹅与现实生活中的大雁的身体结构、羽毛排列完全一致。

图例1-8,《美杜姆群鹅图》,奈费尔玛特及其妻墓室壁画,现藏于开罗博物馆,公元前2530年
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故事使埃及女人成为妖艳、性感、高贵、机智和神秘的象征。在墓室的雕像和壁画中的女人们确实称得上是美女,她们不是法老,不那么威严,也不是很庄重,被表现得姿态优雅,服饰华丽。她们使那些艺术的严谨法则变得更灵活,使墓室的庄严气氛变得轻松、活跃。
书记官兼天文学家纳赫特墓室中的壁画简朴而清新,严格按规则布局,打好格子,故事从下至上一排排有秩序地连续进展着,内容有耕作、播种、收获、簸谷、酿酒(图例1-9)等场面。

图例1-9 《采摘葡萄》
纳赫特墓室壁画
底比斯
公元前1420年
《哭丧的妇人》(图例1-10)表现的是埃及人出殡仪仗队伍前列哭丧的妇人们,画家通过描绘肢体动作及服饰上弯曲的线条表现妇人们浑身颤抖,悲痛地哀号着。人们已经费尽了周折使灵魂不朽,但仍然十分惧怕死亡。

图例1-10
《哭丧的妇人》
纳赫特墓室壁画
底比斯
拉莫斯贵人谷
公元前1370年
在图例1-11中,三位姑娘组成的小乐队是宴会场景的一部分,她们头上顶着香奶角,戴着荷花的假发辫和宽大的花样繁多的首饰。前面的姑娘弹着竖琴,最后面较矮的姑娘在吹双笛,这两位身着透明长裙的女孩中间夹着的是一位全裸的演奏诗琴的女孩,这个有着美丽的暗红色皮肤的女孩,只在臀部挂着一条饰带,神态轻松,扭转头滑出轻快的舞步。

图例1-11,《女乐师的行列》,纳赫特墓室壁画,底比斯,公元前1420年
作品完全按照法则和规定的比例绘制,但艺术家的卓越才华使姑娘们显得不同凡响,毫不犹豫的线条轻快流畅,明显的涂抹笔触随意而湿润,肤色的赭红色因年代的关系产生了一些化学反应。一个活泼的三人行列,让人听到了琴和笛的声响,在我们不熟悉的阴间,高贵者依然享受着美好的生活。
而图例1-12与《女乐师的行列》的描绘技法完全一致,但稍显庄重、严谨呆板,完全按照法则绘制了一位标准的古埃及女人。

图例1-12
《贵妇》
梅内墓室壁画
拉莫斯贵人谷
底比斯
公元前1402年
公元前14世纪,在古埃及缓慢发展的历史中有过一次由国王发动的宗教改革。从公元前1353年执政开始,决心崇尚新神的阿门荷太普四世(阿赫纳顿)把埃及神权政治推向了极端,而埃及宗教与艺术过于紧密的关系也使埃及艺术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格产生了异常明显的变化。
图例1-13中两个坐在有图案的垫子上的女孩,就是那个宗教改革者的女儿,她们都明显地带有国王家族的怪异特征——狭长的脸、直挺的鼻子、厚厚的嘴唇、隐约泛着青光的被拉长的光头、细细的脖子、鼓起的肚子,一切都尽量地接近真实。在红底蓝色图案的纺织品上,两个女孩子悠闲地坐着说话,大一点的女孩回过头,伸手抬起妹妹的脸,天真而纯净,而妹妹则跷着脚丫,其脚丫被描绘成真实的状况,十个脚趾左右对称,而不是像通常埃及壁画中表现的大拇趾一律朝外。沐浴在一片红光中的姑娘,完全是自然状态的一瞬间。

图例1-13,《阿赫纳顿国王的女儿》,阿赫纳顿墓室壁画,现藏英国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公元前1365年
这一时期的建筑、雕塑、绘画从形式到内容都与以往截然不同。艺术家在国王的首肯下,尽可能地追求真实自然的内容和状态,甚至国王也不再是理想化的青春面庞和矫健身姿。而王室成员那种很容易被识别的异样的形象,则成为一种神圣王权的特殊资格的象征。这种写实走得太远,打破了埃及曾遵循多年的规则。在阿赫纳顿国王死后,他的继承者迫不及待地恢复了原先的式样。
关键词:绘画的法则
在古埃及绘画和雕塑中,人物的描绘有明显的规律可循:他或她的头总是正侧面的,而眼睛则总是完全正面的,双肩为完全正面的,胯骨是四分之三侧面的,腿又是全侧面的,两只脚的大拇趾都朝向外侧,而人体则按比例分为十八等分,然后在十字格中找到相应固定的点,以确定各部分之间的距离,比如两脚间的距离,行走时步伐的间距,等等。在色彩上,男人的皮肤颜色要比女人的深。在人物关系上,总是占主导地位的人的体积更大,而当人物重叠时,则把后面的人或物平移开,毫无透视和空间的概念。在构图和故事情节的分布上,一般会从下向上叙述。另外,这类早期艺术总是充满了象征性,比如,以鹰象征太阳神,以豺的形象代表死神,等等。此外,还有很多类似的细节要求。这些规则和要求非常严格,不可逾越。画面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再被挪动,否则整个构图会陷入混乱。
这种绘画法则的形成和确立,部分原因是早期人类在知识上的不足。为了更清晰明确地表现物体,艺术家需要借用一些处理手段。在缓慢发展的漫长历史中,这些手段日臻完善,并程式化。而这种绘画法则得以确立的根本原因在于艺术的从属地位与服务功能,一个严格的法则能确保法老们被精确地复制成具有理想的完美体形和青春面庞的神在人间的化身,以此获得个人和政权的持久与永恒。这也就形成了一种明显的我们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风格——埃及风格。类似的这种高度程式化和图解化的艺术创作几乎存在于大部分成熟的古代文明的艺术中,我们将在以后反复看到这种情况。
当然,仅仅具有严格的法则和鲜明的秩序所带来的美感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艺术家们表现出生命的美。
材料与技法:颜料与干壁画
埃及的绘画颜料主要是用赭石、生褐、熟褐、石灰、烟灰、含铜和钴的矿物质磨成的色粉,再掺入阿拉伯胶树的树胶。在墙面绘制时,画家先在粗糙的岩石上反复抹上用粘土和稻草搅拌成的泥浆,表面敷上石膏和石灰水,待干后才在灰白色的底子上用红线和墨线打格放大,构图,起稿。画好后开始上色,把调制好的颜料再次用明胶、树胶或鸵鸟蛋清加水调制,平涂在具体的位置上,类似后来的丹培拉画法和水粉画,涂得很薄,一旦墙体不再吸附颜色,就必须马上停止创作。有些画表面上还被涂了一层胶质,使其更加牢固,看上去也更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