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思君入繁
  • 景溟
  • 2468字
  • 2025-04-14 20:29:15

叶鸿在旁边应了一声,接过了段如凡手里的铅笔盒,盖上盖子弯腰放回箱子里的同时,他还把脚底踩着的那副画也放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

而后他拉过段如凡的手,小心地用纸巾擦了擦,抬高了迎着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后,抱歉地笑了笑:“家里没有创口贴了,去你家再消毒吧,等下让汪阿姨带你去打一下破伤风针,这种绣片弄伤了的,可大可小,你不要不重视。”

语气温和,眼神深邃,段如凡呆愣地回了个“嗯。”然后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叶鸿的眼里好像是一片静谧的深海,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叶鸿松了手,回身把杂物间的门带上了。当黑暗重新降临在那间屋子,过去的时光和快乐也隐入尘埃。在从门缝间逃逸出来的樟脑丸刺鼻的气味里,几缕光挤了进去,把黑暗房间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照了出来,段如凡仿佛看到了一场黄昏。其实都是同一个黄昏——是她躲在房间窗前,看温玉炀烧毁叶鸿画架的那个傍晚。

段如凡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父母可以把那些伤害都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粉饰太平的虚伪,还是上位者对于被统治者的毫不在意呢?

就好像,他们毫不在意地在沙漠里倒掉了叶鸿拼命节省出来的一瓶水,然后在回到了城镇后,突然良心发现地还了他两瓶水,告诉他:“我们两清了,你不应该对我心怀怨怼。”

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他们甚至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本应如此,你该心怀感激。

可段如凡能说什么呢?她不能,她和叶鸿一样,也是那个连水都保不住的年纪。甚至她不能说什么的原因还有一层,她的家庭氛围相较于叶鸿家的,要略微的和谐一些,而一位包里藏着水的人是不应该对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表示安慰的。

俩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这个房子,进了段如凡的家,温玉炀在和汪冬卉说话,段如圣在厕所里洗漱,牙刷哗哗哗的响着。叶鸿走进了屋,在问汪冬卉要药箱子,段如凡走到了厕所门口,笑着问段如圣:“哟,刷牙呢?我还以为刷鞋呢。”

段如圣手里的动作轻了一些,然后冲着段如凡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于是段如凡也回了个龇牙咧嘴的笑。这时候,汪冬卉提着医药箱就冲了过来,把段如凡扯到了书桌前,打开台灯就抓着她的手认真看。

叶鸿跟在后头,小声地跟汪冬卉说话,一边说一边跟段如凡俩人眉来眼去的:“汪阿姨,我刚刚看了一下,感觉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血也给他挤出去了,我觉得保险点还是给她清理一下再看看。”

汪冬卉没有接叶鸿的话,反倒是一遍又一遍确定段如凡伤口里没有脏东西之后,开始在药箱里翻东西,一边翻着,一边嘴里不停:“要死啊你,十好几了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你以为这伤口出来了疼的人是谁啊?一点常识也没有,要不是叶鸿来说,你是不是又不重视了?”

等段如凡看清楚汪冬卉手里的东西时已经来不及抽回手了,汪冬卉拧开盖子就把酒精倒了上去。好在伤口不算大,咬牙忍过突如其来的刺痛之后,段如凡瞪了叶鸿一眼,叶鸿略显抱歉地从医药箱里拿了张创可贴递过去。

“你们在偷吃什么好吃的呀?”段如圣跑了进来,等他挤过来看见段如凡在贴创可贴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凑过去开始吹气。“呼呼呼,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段如凡笑着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段如圣的小脸,凉丝丝的,带着点刚刚洗漱完的水汽。

几个人忙完了一通,终于回到餐桌旁吃早餐,温玉炀刚刚应该是已经和汪冬卉吃了点东西了,碗筷都动过,但这会儿停了手在看电视里的早间新闻等他们。

几人按着昨天晚上的位置落座,桌上有汪冬卉吩咐段如凡去街口买回来的东西,也有她一大清早起来做的粥和刚打好的新鲜豆浆,以及几个半熟的煎蛋。

油条被装在了瓷盘里,析出晶亮的油珠,这可是段如圣最喜欢的早餐搭配,可汪冬卉向来觉得大清早吃它太油腻了,不乐意给段如圣吃。段如圣以为是姐姐取得“早餐决定权”后给他的恩典,于是笑嘻嘻地给段如凡夹了块大的油条。汪冬卉在边上看到了,有些不满地哼唧一声。

段如圣小小年纪的,在和两个女人的朝夕相处下变成了端水大师。段如凡一面享用着弟弟给的油条,一面看着他踮脚把糖罐往汪冬卉的豆浆碗边推,不知怎么的,手摸到了装满了滚烫豆浆的碗。他缩回手的动作太大,碰翻了自己面前的醋碟,黑褐色的液体在米白桌布上洇出一只畸形的眼睛。

“哟,没事儿没事儿……”温玉炀眼疾手快,抽了张纸巾盖住了污渍,她指甲上的淡金色珠光在光里闪了闪。

“对不起。”段如圣吹着手,另一只手已经伸出去拿过纸巾开始擦拭起来。汪冬卉看了眼他,笑着说:“烫着没?”段如圣摇了摇头,把手伸出来给她看——嫩白的指尖只是有些红。汪冬卉配合地伸手过去戳了戳他小小的手指头,然后肯定地说:“嗯,没肿起来,好着呢。”

得到母亲确认后,段如圣收回了手,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段如凡在边上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用筷子尖戳破了半熟的蛋黄,看着金灿灿的蛋液漫过瓷勺。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叶鸿画素描时总爱把橡皮戳出蜂窝状的孔洞,那些细小的碎屑会落在他挽起的裤脚上,像星星坠在夜空的边缘。

“叶鸿今年要选科了吧?我记得之前说打算考美院?“汪冬卉突然发问。温玉炀舀粥的手晃了晃,一小块皮蛋裹在粥里掉回碗里。段如凡看见叶鸿喉结动了动,他面前那碗豆浆蒸腾的热气爬上来,把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藏进白茫茫的水汽后。

沉默像打翻的醋味在空气里发酵。汪冬卉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给段如圣盛粥。温玉炀用纸巾裹住麻团,指甲在上面掐出月牙形的白痕。段如凡数着叶鸿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直到他突然笑着接过汪冬卉的话头。

“汪阿姨,我可能会考建筑系。“叶鸿的声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我爸说能兼顾工程和设计。“他搅动面前豆浆的动作很慢,仿佛好几年前,叶鸿兴致勃勃地教段如凡怎么研磨颜料时一样。段如凡突然想起在杂物间看到的准考证碎片,美院附中的烫金字在黑暗里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温玉炀有些不依不饶地补上一句:“还是偏工程一些好点,设计类的以后出来了要用了再学也不迟。”

汪冬卉一直都不太认可温玉炀他们对孩子画画的态度,所以忍不住说:“我们如圣最近学了画画之后,老师说他注意力都集中了很多……“话没说完就被温玉炀的汤匙磕碗声打断。两个母亲的目光在餐桌中央相撞,汪冬卉的指甲深深掐进麻团,温玉炀舀起一勺粥,雪白的粥在勺心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