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你,恨你

冷月怔了片刻:“这些年,你竟也愧疚过吗?”

西陵漠河苦笑一声:“月儿,你又何苦再讽刺我?许多事情,你,难道就不是心知肚明吗?”

冷月垂眸:“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西陵漠河冷然一笑:“身在大家族,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你自问,若是我不动手,假以时日,你的父亲又有多大可能放过我?”

父亲怎么可能放过他?

世家大族,嫡系不会允许旁支崛起,长房不会允许二房侵权。

她的修炼天赋胜过西陵漠河,谋略却不如他。父亲的谋略远胜,修炼天赋却不如他。

父亲私下里曾言,若是西陵漠河早生十年,这家主之位恐怕就轮不到别人来坐了。想来,当初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又含有多少忌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是西陵漠河不先下手为强的话,父亲可能放过他吗?作为嫡系二房的领导者,西陵漠河又怎么敢拿自己一系人的安危兴盛来赌父亲的宽容大度?

也许从离开蓝星的计划失败那天开始,你死我亡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可是……”冷月定定的看着西陵漠河,“当初,为何那样待我?”

这是她心里的死结,也是无时无刻折磨她内心的回忆。

西陵漠河叹了口气。

“月儿,当初的事,是我对你不起,可是我的心,你当真没有半分了解吗?”

“我……”

“你觉得我是连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明白的人吗?”西陵漠河冷冷一笑,然而眼神却出奇的温柔,“月儿,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斩草除根,我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和手软,可是对我爱你!”

冷月心底蓦然一痛。

“月儿,少年时代的一切你当真不记得了么?家族禁地历练同生共死的日子你忘了吗?塞上三月结庐而居的日子你真的一点都不牵挂吗?你从马上跌下来失去的那个孩子……你,忘得了吗?”西陵漠河看着她的双眼,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连声音都带了哽咽,“你我名义上同为嫡系,可长房二房分家千年之久,其间相恋者不知凡几,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可是你爹不同意!”

“月儿,从你十五岁那年起,我们相知相爱,我将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相爱时光,却敌不过你爹一场又一场的挑拨离间!”

“我跪在他面前三天三夜,放下尊严去求他允许我们成婚,可换来的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和他争,只想要和你在一起,结果呢?”

“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却让我成了罪证确凿的凶手!是我父母兄嫂的惨死!”

西陵漠河静静的道,声音里透着冷漠寡绝。

“我不甘心!他西陵漠然大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那我就把这权利抢过来,取他性命,让他付出代价!可唯独对你,我怎么下得去手?我不可能杀了你,也不能放你走,所以我只能狠心废掉你的武功,将你囚禁……”

冷月呆住。

孩子......

三天三夜......

父母兄嫂的惨死......

这一切,她竟从来不知!此时已是黄泉路上,西陵漠河没有骗她的必要,那么这一切便是真的......

她是复仇,他也是复仇。

若不是爱,他何必违背整个嫡系二房的意愿留下她这个仇人之女的性命?

他爱她。

她知道的。

可她没有想过,他爱得这样偏执而深刻。

她以为在爱情与权势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权势……她用她的固执,将他的真心践踏进尘埃里去,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

说是囚禁,然而除了不能离开金湾别院之外,那三年他不曾薄待过她半分。

除了第一次,他被自己怒不择言的辱骂激怒后盛怒之下强要了自己外,其他时候,他都是竭尽温柔容忍甚至是讨好的对自己,面对自己的鄙视、讽刺、挖苦,他都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柔情……优秀如他,如不是真心相许,能够那样容忍她吗?

可她生前被仇恨蒙蔽的心却始终没有明了这一点。

今日这一场杀孽,本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计划,凭他的本事是有机会逃掉的,却偏偏陪她下了黄泉。

“可是那又如何!”许久,冷月却冷笑一声,“纵然我什么都知道又如何?我依然会恨你,我依然要恨你,我依然必须恨你!”

是的,就算什么都明白,她依旧会恨西陵漠河,也绝不会改变复仇的做法!

否则,若是她对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假以辞色、将整房血脉覆灭的血仇搁置不理,甚至深陷他的囚笼却甘之如饴,更堕入爱河与他相爱的话,那么她还如何为人为子女?

她如何面对死去的父母?

如何面对嫡系长房枉死的累累白骨?

这根本就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解不开的死结!

“我明白,所以我从未怪你。所幸,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西陵漠河看着冷月,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却终究无力的穿过,眼里只剩下满满的温柔与心疼。

他知道的,他煎熬的每一天,她也是一样的痛苦着。

护她,爱她,娶她,伴她道途永久,修道成仙。

他对她的誓言,终归没有完成。

“月儿,或许你不愿承认,但是在金湾别院的那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虽然,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西陵漠河苦涩的一笑:“你不知道,那年,你亲手打掉我们的孩子的时候,我痛苦得几乎发疯,可是却不能怪你,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你……”

“月儿,你总说我爱权势胜过爱你,这一回,我总算证明了吧?”

冷月沉默了下去,两人相对无言。

金湾别院的第一年,她曾怀了他的孩子,那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却终究……那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再度怀上西陵漠河的孩子,她配了毒药绝了自己的生育能力。

论起狠毒,她又何尝比父亲以及西陵漠河差半分?

踟蹰一会,西陵漠河终于开口:“月儿,这辈子,谢谢有你。如果有来生,我多希望,我与你都能转生在一个普通人家,相知相恋,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我……走了。”

西陵漠河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停下,背对着冷月,低低地说道:“月儿,对不起!”

冷月霍然抬头,眼前却已经消失了西陵漠河的身影。身后,鬼魂们仍在汹涌涌来。

冷月呆呆的飘在黄泉路上,突然感到心中剧烈的疼痛起来。

她忆起少年时的那人,那时候的他就好比清晨的阳光,是温暖的、温和的、温柔的,对一切都存着善意……他和她一样,曾经友好、谦和、善良、阳光,后来却主动被动地在权势斗争中掉进黑暗的深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