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海上生明月(全本作品)
- 商采薇
- 6885字
- 2017-06-14 23:11:13
二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是复杂而凌乱的一群人。在这群人里,有已经体验到人世沧桑的中年男女,也有二十出头,不知人间愁苦的年轻人;有本市的,也有刚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有单身的贵族,也有拖儿带女的主妇……其中,许多人的年纪,甚至比楚怀远还大。而且,他们的心情也是复杂的:有严肃认真的,但玩世不恭的也不占少数;有渴求知识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来混一张文凭的;有急切兴奋的,更有一脸漠然无所谓的。社会是复杂的,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函授生也是复杂的。他们相对于象牙塔内的全日制学生来说,多了一份成熟的阅历,却少了一份求知的热情。可是,不管抱着什么目的,他们还是以罕见的毅力考到了这里,并且克服了无数的困难坚持到了现在。他们,毕竟鼓足勇气,跨进了曾经向往的大学校门。
楚怀远刚走进教室,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立即消失了。大家对这位名满学术界的教授,都心存着一种敬畏。何况,楚怀远那份温文儒雅,气定神闲的态度已经震慑住了大家。他站在那儿,有种从容不迫的安详,有份控制全局的力量,他还是带着那个喜悦而亲切的微笑,对大家轻轻点了点头,缓慢地开口了:
“诸位早上好!从今天开始,我和大家一同探讨《语言学概论》这门学问。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楚,叫楚怀远……”
“望月怀远?”有人在下面接话,是一个甜美而稚嫩的声音。楚怀远一愣,这声音好熟!他顺着声音望去,竟意外地发现,在教室的第一排,居然坐着那个摘榆钱的小女孩!她坐在那里,像枯黄的草地上一株刚冒出嫩芽的小草,像乱石碓里一朵刚刚绽放的百合花。她的唇边仍带着俏皮的笑意,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楚怀远。那串挂着榆钱的钥匙,就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噢,她居然坐在了这里!她怎么会坐在这里呢?这时,她身边一位年近四十的妇女,悄悄地捅了捅她,而她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仍然望着楚怀远,目光中有探询的意味,似乎在问:“我说的对吗?”楚怀远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函授生的女儿,怪不得他不认识她。好个聪明的女孩,居然说出了他名字的出处!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他温和地问:
“怎么,小朋友,你知道这首诗?”
“知道!”小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张九龄写的。”然后,她用稚嫩而清脆的声音,摇头晃脑地背出了那脍炙人口的第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满屋子的人都被小女孩的天真和稚气逗乐了,教室里的气氛立刻轻松起来。楚怀远也朗声笑了起来。知道这句千古名句,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但知道这首诗的题目和作者,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就很不简单了。“谁教你的?”楚怀远接着问,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妈妈教的。”小女孩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说。她想了想,又很自豪地补充一句,“我五岁就会背了。”
“那你现在多大?”楚怀远逗趣地问。
小女孩掀了掀眉毛,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十分可爱的鬼脸,调皮地顶了一句:“不告诉您!”
一句话引来了更多的笑声。即使是最漠然的脸,也被这稚气的话语催开了一个温柔的笑。那个中年女子疼爱地抚摩着小女孩柔软乌黑的马尾辨,边笑边叹气,一脸的宠爱和亲昵。楚怀远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并不感到生气。他觉得心中的喜悦已经扩大得几乎满溢出来。这个神奇的小东西,她把那串快乐的榆钱带进了教室,也把蓝天、阳光、白云,和夏日的清新带进了楚怀远的心里。
“好了,”楚怀远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唇边仍带着个淡淡的微笑,“这位小朋友说对了,我的名字的确取自《望月怀远》这首诗。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到了我这里,却阴错阳差地研究起了语言学,这,也算填补了我们家的一项空白吧。”
教室里又漾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其实,‘语言学’并不是一门容易的课程,”楚怀远接下去说,脸色开始变得郑重起来,“初学者往往感觉它很难。尤其是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听到课,自学教材时,肯定有看‘天书’的感觉。的确,与文学课相比,它缺乏生动的艺术形象,显得枯燥无味;与汉语课相比,它并非专门研究某种语言的具体结构规律,令人感到抽象难懂。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恐吓大家,让大家都来听我的课。我只是想说,我会尽量用我的讲课来吸引大家,使大家喜欢上这门看似枯燥却奥妙无穷的学科,并且都能入门。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大家尽可以大大方方地离开课堂,我决不会为难大家。但我要求,凡是在课堂上听讲的,一定要做到‘用心’二字。想不下一番功夫就能轻松结业,在我这里是永远行不通的!”
所有的身子都慢慢地挺直了,所有的面孔都变得郑重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教室里所有的人在感受了楚怀远的幽默亲切之后,又感受到了他的自信、严谨和一股无法抗拒的威力。他们明白了,这位教授不把函授当儿戏,他也不允许函授生把做学问当儿戏。第一次,他们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好好去学。而在感受到压力的同时,他们又体验到了一种尊严——受重视后产生的尊严。他们突然觉得,从今天开始,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学生了。
楚怀远开始讲课了。的确,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语言学很枯燥。而他,居然用自己的风趣、幽默,以及清晰的口齿,亲切的作风,把如此枯燥晦涩的语言学讲得生动有趣,通俗易懂。难怪他不点名就上课,难怪他敢说不愿意听讲的可以离开,他没有必要点名,教室里叠起的笑声已经证明,他完完全全地征服了同学们。九十分钟下来,大家居然有“意犹未尽”的感觉,真不相信自己已经坐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可楚怀远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了。站了九十分钟,他已经有些疲乏了,而半个小时后,他又该站到那个讲台上了。函授课和其他课不同,一个科目要在几天内授完,因此授课教师要整天整天地上课。而且,他不愿意坐着讲课,他认为坐着讲课没有灵感。在平素的教学中,他都是站着讲课,对函授生,他也不例外。他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函授生的意思。不管这些函授生的抱着什么目的来到这里,他知道他们得到这个学习的机会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他们为了学习牺牲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更知道在他们之中,也有许多遗落在象牙塔外的钻石。比如说,那个小女孩如此聪明慧黠,她的母亲也一定不是寻常之辈。因此,他不敢,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怠慢。他教函授生,和教在校生一样用心,甚至,比教在校生还要用心一些。
小女孩?楚怀远不禁微笑起来。一堂课下来,他观察了那个小女孩好几次。她居然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时不时还发出会心的微笑。有时,她也拽过妈妈的课本,在上面一本正经地看着,记着什么。楚怀远不禁感到好笑,也感到欣慰。这个小女孩,不管她听懂了多少,骨子里可是相当好学认真啊!
出了中文楼,楚怀远才发觉夏日的暑气已经上来了。阳光依旧灿烂,却开始有些灼热。楚怀远意识到自己应该找一个能遮挡阳光的地方。于是,他朝着中文楼后面的“幽幽园”走去。
“幽幽园”是校园里一处不大惹人注意的园子,几块太湖石散落在缀满野花的草坪上,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通向一个小小的葡萄架。楚怀远最喜欢那个葡萄架。它虽然小,却很幽静,虬髯交错的藤蔓和层层叠叠的叶子,把里面围个密不透风,就像一个绿色的凉棚。无论是乘凉还是想清净,这都是一个好去处。因此,走进“幽幽园”后,他直奔那个茂密的葡萄架而来。可是,刚掀开那虬髯交错的藤叶,他就征住了。他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梳着马尾辩的小女孩。
小女孩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冲着楚怀远粲然一笑,似乎他的到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楚怀远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也回报了一个亲切而愉快的笑容。“可以进来吗?”他打趣地问。无论如何,他喜欢这个小姑娘。
“当然可以!”小女孩很大度。于是,楚怀远从容地走了进来,安详而自然地坐在了小女孩的旁边。
四周安静而清幽,只有风吹动绿叶时的低吟,和那鸟声的啁啾,组合成一支柔美的音乐。“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楚怀远仍然微笑,但声音放轻了许多。他不想破坏这幽静的气氛。
“听叶子在说话。”小女孩脱口而出。
楚怀远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好个出语惊人的小姑娘!她说得那样自然,没有丝毫的矫情和做作。他惊奇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欣赏,也有困惑。小女孩也在看着他,双眸澄澈如水,目光明朗坦率。楚怀远就这样盯了他好几秒钟。逐渐的,他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告诉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颇有兴味的光芒,“叶子会说话吗?”
“当然!”小女孩十分肯定。
“那么,”他无法掩饰对她的兴趣,“他们用什么传播声音呢?”
“用风。”小女孩的目光清亮如水,脸上却有一种梦幻的光辉,“人类靠静止的空气传播声音,而叶子必须靠流动的空气传播声音。听,风一吹,它们就开始说话了,悄悄地,轻声细语地,说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故事……”
话音未落,一阵清风真的吹了过来,葡萄架上的叶子,果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音乐般温柔地响着,似乎正在轻声地交谈。小女孩一下子仰起了头,她那薄薄的嘴唇微张着,喜悦的笑影从她的嘴角漾开,一直散布到她的眼底眉梢。她轻轻地说:“听,它们又说话了,它们的故事是那么美好,比人间的任何一个故事都美……”
楚怀远突然觉得自己被眩惑了,被一个小女孩用梦一般的语言,拉到了一个远离现实的,童话般的世界。如果随便哪个成年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都会认为是在故弄玄虚,矫揉造作。可这些话让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说出来,而且用那样一种婉转、坦白、自然、没有丝毫矫情地说出来,就不能不让他眩惑而动容了。他惊奇地望着她,脸上有种奇异而感动的表情。他那深邃的目光变得很柔和了,柔和而带着笑意。“好,我同意你的话,”他说,惊异于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梦幻般温柔,“那么”他指着草地上那些野花,眼里的兴味更深了,“它们,也会说话吗?”
“它们也会,”小女孩低下了头,闪动着长长的睫毛,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花朵用香气来说话。没有香气,它们就用在风中舞蹈的姿势来说话,这叫……”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拍脑门,喜悦地嚷了起来,“对了,叫‘态势语’。”
楚怀远“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居然把语言学上的名词用到了这里。看来,她在课堂上的“收获”不小啊!他点点头,盯着她的眼睛更亮了。“好,告诉我,”他的声音温柔、沉静而亲切,“你既然知道它们在说话,能讲一讲它们在说些什么吗?”
“我听不懂。”小女孩坦白地说,“但是我知道它们的语言很优美,很动听,就像我们在唱歌一样。我爱听它们唱歌,真的,我希望它们永远这样唱下去。”她突然把面孔转向了楚怀远,俏皮地一笑,“楚老师,您是研究语言学的,您应该听得懂他们的语言啊?”
这种还击是楚怀远始料不及的。他似乎觉得喉咙里被人塞了一个鸡蛋,一下子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小女孩,后者一脸调皮的笑。天,这个小女孩实在是聪明绝顶。“抱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和儒雅,“我研究的是人类的语言,对于植物的语言,实在缺乏深刻的研究,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你完全有资格当我的老师。”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似乎在她看来,当一个大学教授的老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楚怀远捉住了小女孩的手臂,目光投向她手里的钥匙链——那上面除了榆钱外,又多了一朵淡蓝色的风铃草。“告诉我,它们——被摘下来的花朵和叶子,也能唱歌吗?”
小女孩一下子瞪圆了眼,大概她也没想到楚怀远的回击也是如此迅速。可是,很快地,她的脸上有一种新的,颖悟的表情。“它们能唱,”她说,“它们在我的心里唱。”
楚怀远惊异地张大了眼睛,脸上有份意外的惊喜。他更深地注视着面前那个清新洒脱,天真稚气的小女孩,从她的眉毛,眼睛,一直看到那个尖尖的下巴。多奇怪的一个小姑娘!那么调皮,那么活泼,那么无拘无束,而又那么充满诗意和灵性!他的目光又落到她那双乌黑而灵活的眼睛上。那对眼睛是她五官中最特殊的,楚怀远虽然不知道眸子里隐藏着什么,却本能地体会出,那里面除了生命的源泉外,还有更丰富更丰富的宝藏。哦,是的,叶子会说话,花朵能唱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毫不起眼的一草一木中,发现了一个神奇而美丽的童话。而他,多年来潜心研究着人类的语言,人类的思想,或者说,研究并努力适应着一个由“人”造就出来的社会,竟忽视了大自然这最原始、最简单、最美丽的语言,忽视了身边许许多多生动而自然的美。如今,这个奇异的小女孩,竟让他重新注意到了这些,重新感受到了一份童话般的意境。怎样一个充满灵性的小姑娘啊!他望着,望着,一种欣赏和宠爱之情就油然而生。他发现自己竟发自肺腑地喜爱上了她。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小女孩的肩上,很自然地把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告诉我,”他说,目光温和得像从叶子的缝隙中筛下来的阳光,“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您!”小女孩又掀了掀眉毛,眨了眨眼睛,声音清脆而略带娇嗔。
“没关系,”楚怀远碰惯了钉子,也就习以为常了,“你不告诉我,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叫你——小天使!”
“哇——”小女孩一声大叫,把楚怀远吓得一哆嗦。只见她慌忙用双手遮住耳朵,一连串地喊了起来,“楚老师,您可别乱盖!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吹捧,别人一捧我,我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天使?天哪!有我这么难看的天使吗?”
“你很漂亮啊!”楚怀远啼笑皆非地说。
“看,又来了。完了,楚老师,我找不到回教学楼的路了!拜托,别夸我了好不好?”小女孩又作揖又打拱,像一只小松鼠在他怀里乱窜。
“那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小天使’了。”楚怀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小女孩轻叹了一声,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叫岳满诗。”
“岳满诗?”楚怀远轻声念叨着,“好个有诗意的名字。也是你妈妈起的吗?”
“不,爸爸起的。”小女孩说,“不过,他和妈妈不经常叫我‘岳满诗’,而叫我‘诗诗’。”
“诗诗,”楚怀远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称呼你最好。诗诗,诗诗,”他轻声品味着这个名字,“诗诗,和天使也差不多了。”
“天哪!”诗诗又叫了起来,“楚老师,我彻底迷路了。”
“没关系,我带你回去好了。”楚怀远站了起来,仍然没有松开诗诗的肩。他的确高,诗诗的头只能到他的胸口。他揽着诗诗,也揽着满心膨胀着的快乐和宠爱,离开了葡萄架,离开了“幽幽园”,向中文楼走去。
来到了中文楼,上了楼梯,诗诗的脚步仍然是半蹦半跳的。她脚下仿佛有弹簧,永远不会稳稳当当地走路。走到了教室门口,楚怀远突然站住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诗诗,你和你妈妈,是从外地赶来的吗?”
“妈妈?”诗诗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里面盛满了惊奇和天真,“什么妈妈?”
“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中年妇女,不是你妈妈吗?”楚怀远有些吃惊了。
诗诗的眼珠灵活地转了转,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不是我妈妈,她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借她的课本来看一看罢了。”她说着,冲着楚怀远俏皮地一笑,脸上满是调皮和近乎戏谑的神情。
天哪!那个妇女居然不是诗诗的妈妈!楚怀远有些愕然,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头了。“那,你是……”
“我是咱们中文系在校的学生,开学就该读大二了。”
楚怀远踉跄了一下,几乎一个跟头栽到地上。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个满身稚气,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居然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他有些发晕了。“那,你……多大?”他结结巴巴地问。
“二十岁。”她回答得脆快而响亮。
楚怀远突然觉得诗诗的肩头变成了一块烫人的烙铁,揽着诗诗的手臂急忙缩了回去。天哪!自己干些什么?他,居然揽着一个大二的学生,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走进了中文楼!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份难以自拔的窘迫之中。他满脸通红,满脸的狼狈和不知所措,那份儒雅和从容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天!自己一生也没有这样尴尬过。他看着诗诗,后者扬扬眉,睁大眼睛,满脸的俏皮相,浑身都绽放着天真纯洁的气息。她居然已经二十岁!她怎么可能是二十岁?楚怀远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对不起,我……”他嗫嚅着说,第一次感到,一个毕生研究语言学的学者,此时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道歉和解释。
诗诗看着楚怀远那窘迫不安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及至听到他那结结巴巴的道歉,唇边的笑就再也忍不住,在面颊上绽开了。“楚老师,”她打趣地说,笑意已经传到了眼角眉梢,“原来,您也有走眼的时候!”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一下子大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捧住了自己的肚子,笑得那额前的刘海都跟着颤抖……她笑得那么得意,那么狂放,那么淘气,那么毫无保留。她的脸上,仍是一派天真,她的神情,仍是小孩子恶作剧成功后那种得意的喜悦。她笑,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楚怀远“看走了眼”。
楚怀远看着大笑着的诗诗,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尴尬和窘迫正在悄悄地溜走。这个小女孩,她笑得那样单纯而可爱,她怎么能有二十岁?她的天真,她的稚气,她的活泼和洒脱,都不是伪装出来的啊!他看着诗诗,看着,看着,脸上的肌肉就再也绷不住了,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相对笑着,笑得气喘如牛,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天翻地覆,笑得把所有的尴尬和窘迫都赶走了,笑得把所有教室里的老师和学生都惊动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探出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相对大笑。
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金色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