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日,天气还不算太凉,而且满山遍野的核桃栗子等干果成了林黑儿最好的粮食。想到冬天还要在这里度过,为了把自己的孩子养活,每天天一亮,她就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到附近山上采野果,存起来准备过冬。
几天以后,石屋的主人回来了。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尼姑,是这山脚下镜月庵的主持。平日里她独自一人四处化缘,回来后就到这石屋居住。老尼姑见他们母子挺可怜的,就把她领到山下的镜月庵住,在庵里帮着做做饭,打扫打扫庭院啥的。虽然日子清苦,但总算有了站脚之地。
林黑儿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每天忙里忙外不闲着,把个镜月庵拾掇的纤尘不染,老尼姑对此非常满意。
日子久了,她知道这个地方叫田盘山,老尼姑叫了凡师太。于是,她请求了凡师太为她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了凡师太说她凡心未泯,没答应。林黑儿说:“我已看破红尘,一心想在这庵中度过此生。”
了凡师太说:“那你的儿子小栅栏呢?尼姑是不容许带男孩子的,你舍得把他送走么?”
林黑儿无语。因为儿子就是她的全部。
其实,了凡师太不让林黑儿出家剃度,也是自有她的打算。原来,那了凡师太乃是太平天国洪秀全手下一员将领,负责义军军需供应。太平天国起义失败以后,起义军中有一批金银珠宝从南方偷运到口外一座山中,藏在一个秘密山洞中。最后,画着山洞位置的一张图纸落在她的手中,她知道,那是几十万义军最后的军饷,她必须用整个生命来保护。于是,改头换面变身尼姑,取法号‘了凡’,住进北少林下面的镜月庵当了主持。庵里原来有两个年轻尼姑,后来都被山上的土匪掳去当了压寨夫人。了凡师太怕有人骚扰,所以在山上另辟石屋居住,那时的镜月庵其实已经有名无实。
林黑儿来了以后,因为带着孩子,平时又从来不踏出庵门半步,所以很少有人骚扰。但了凡师太仍然不放心,待她生孩子满月以后,就开始传授她自己的独门功夫‘鹰爪功’,用以防身。令她震惊的是,那林黑儿武功基础特别扎实,没用多长时间就学会了‘鹰爪功’,再加上日日勤学苦练,三年不到,那功夫就达到了上乘。这让了凡师太非常欣慰,加上那林黑儿遇事敢想敢做,颇具男儿气质,就想把自己的身后事一并托付给她。
正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小栅栏睡着了,了凡师太和林黑儿正坐在庵堂闲聊,忽听‘扑’地一声,从窗户外面飞进来一把飞刀,直直地戳在她们身后的柱子上。了凡师太走过去一看,刀子上扎着一张纸条,拿到手里展开一看,当时脸儿就白了,轻呼一声:“还是被他们追来了。”
接着,飞身出屋追了出去。林黑儿怕师父吃亏,也随后跟了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了凡师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嘴角流着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林黑儿背起师父,跑回庵堂。此时,了凡师太已经气若游丝。林黑儿抱着师父连声呼唤,竭力输入内力维持她的生机,但仍然无济于事。情急中,她忽然记起,几个月前跟随师父上山曾经捡回一棵大灵芝,据说那玩意儿可以起死回生。想到此,赶紧放下师父,跑到大殿后面,从窗台上取下大灵芝。她把大灵芝用手掰碎了,放到陶罐里煮几个开儿,然后把煮好的灵芝汤倒进大碗里,端到师父跟前。用汤匙舀起一点用嘴吹凉,然后慢慢地喂到师父的嘴里。
这个方法果然凑效,喝下一碗灵芝汤以后,了凡师太真的就有了一点精儿神,眼睛发亮,也能够开口说话了,但浑身骨节仍然软绵绵不能动弹。
了凡师太就那么软软地躺着,林黑儿跪在床前,趴在师父耳朵边问:“师父,是谁害了你老哇?告诉黑儿,黑儿一定给你老报仇雪恨。”
了凡师太听了,苦笑一下,艰难地说:“傻丫头,他们人多势众,又个个心狠手辣你斗不过他们的。”
林黑儿再倒出一碗灵芝汤,一边喂给师父一边轻声说:“师父,再多喝点汤吧,喝完这碗汤你老就会好起来的。”
了凡师太又是一笑,说:“黑儿啊,没用的,我这是中了江湖中最毒的化骨绵掌啊,中了这毒掌浑身筋脉尽断,两个时辰之后毒气将遍布全身。”
“那,有解毒良方么?”
“除非他本人来,可是那人不会回来啦。”
“为啥呢?”
“因为这些人是奔着一张图来的,图一到手就不会回来了。”
“图?啥图哇?”
了凡师太看着林黑儿的眼睛,非常吃力地说:“当年,太平天国起义,我是其中一员。起义失败后太平军有一批宝藏埋在了此去二百里,兴隆地界的卧佛山中,那张图在……在我手里,后来……来这事不知咋的,传到了江湖中……”
了凡师太说到这里,双目紧闭,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由白转红,接着又由红转黑,林黑儿一惊,掀开衣服一看,了凡师太身上也是乌黑青紫,知道是毒性发作了。赶紧又喂了几勺灵芝汤,并运用自己的内力,把掌心对准师父任督二脉,努力逼出师父体内毒素。但费了半天劲也没管用,于是声嘶力竭趴在师父耳边声声呼唤:“师父!师父!”
折腾了一阵,见了凡师太眼皮挑了挑,接着又喝了两口汤,嘴唇翕动,但已发不出声音,林黑儿把耳朵贴近师父嘴边,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字:“枕……枕头。”
未及说完,林黑儿再问,了凡师太已经气息皆无。伸手搭上手腕,已经没了脉动,摸摸鼻息,也没有了。林黑儿见状大惊,但她深知此时若一哭嚎,那伙人肯定会回来。当即含悲忍痛,背起师父走出庵门,把她放在一片树林中。旋即返回庵中,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用包袱皮裹了系在身上,然后抱起熟睡的儿子,转身出门。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方才师父说的枕头,又返回身,抱起师父的枕头,迅速消失在树林深处。
正如她所料,她刚钻进树林,随后庵堂里就来了一帮蒙面人,打着火把,把庵堂翻了个底儿朝上,然后一把火烧了镜月庵。看着那滚滚浓烟,林黑儿气得直跺脚儿,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怕吃亏,只好忍了。怕那些人追来,她抱着孩子躲进了一个熟悉的山洞里不敢出声。一直忍到东方发白,看看四周没了一点动静,这才把孩子放下,自己一个人摸索着爬出山洞。找到了凡师太的尸身,忍着眼泪,撅一根树杈当锹,手脚并用,连踢带刨,在一棵大松树根底下挖个坑,算是把师父埋了。
埋葬完了师父,她不敢久留,立即返回山洞。此时,小栅栏已经睡醒了,正坐在洞里边哭着找妈妈。林黑儿抱起他哄一会儿,见他不哭了,这才复又爬出山洞。到了洞外,忽然想到了凡师父临终时说到的枕头,返身回去,把呢个破枕头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啥名堂也没看出来。难道在里边呢?想着用牙咬开一道口子,用手一撕,枕头秕子流了一地,用手仔细划拉半天,也没发现啥。于是又把那破枕头皮翻过来,仔细一看,里面补着一块厚厚的白布补丁。由于日子久了,那白布已经发黄,林黑儿眼前一亮,伸手撕下补丁。拿在手里打开一看,原来那补丁背面画着一道道奇怪的线条儿,看来就是那张藏宝图了。可是,师父不是说图已经给他们了么?难道那张图是假的,或者有两张图?哼,管他呢,到地方再说吧。
“就这么着,我就带着孩子来到了这大山之中。嗨,如今想起来真是人生如梦啊!”
黄莲圣母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是啊,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整天打打杀杀,还不都是为了个你输我赢,可是,真打赢了,又该如何呢?”
“唉,孩子,咱们母子眼下可以说是同命相怜啦,都是被朝廷通缉,被仇人追杀。想我那师父了凡师太如果不是为了那一张破图,又怎么会命丧荒野呀。后来我细琢磨了那张图,其实即使你拿到了手里,也未必能找得到那藏宝的山洞,可那毕竟是师父拿命保护下来的,我也只好当宝贝收藏了。”
“师命难违呀。”
“你说得一点儿不错。”
月光下,黄莲圣母一脸的肃穆。李三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忽然张口问道:“妈,你老既然进了深山与世无争了,后来咋又参加了义和团啦?”
“嗨。”
黄莲圣母脸儿一红,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缓缓地说:“那年呐,我让小栅栏跟几个朋友到沧州贩驴,顺便打听师兄和我姐姐的消息,毕竟是一奶同胞哇,加之我也非常惦记我那老爹。没想孩子回来后告诉我说,我那姐姐和爹爹都被清军的洋枪队给打死了。这杀父之仇深似海呀,我一怒之下立刻就回了沧州,组织了红灯照,我师兄也被我拉进了义和团,往后的事儿啊你也都知道啦。”
“是我干爹谢二叔么?”
“正是。直到那次见了面我才知道,你干爹我的师兄,跟我姐姐结婚二十来年竟然没有行过一次夫妻之事啊!现在想来我那姐姐太可怜啦!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呀。当年如果不是我太痴情,也许我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一个‘情’字毁了我们三个人呐。”
说到这里,黄莲圣母浑身颤抖,脸上表情极其痛苦。李三也被震撼了,为心爱的人守身如玉,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他又想起来那天在白龙湾,谢干爹身负重伤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就是:救救她。而同是身负重伤的黄莲圣母也是这句话:救救他。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都是盼望对方先得到救治,脱离生命危险。可以说都已经把自己的生死放到对方后面了。
这就是男女之爱,夫妻之情么?
李三深深地埋下头。黄莲圣母看着他,长叹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说:“我琢磨着,那朱家连着死了两个主事儿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追着你寻仇。这里毕竟靠近大道边儿,我看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到口外避避风头吧。我有个师姐在长城外面的八道沟,当年我寻她没寻着,你可以再去找找她。”
“那……”
“我知道你不放心家里。过些日子我把这里收拾收拾会到那边去看看的,有啥事儿咱娘俩就在这儿联系。”
“好吧。”
李三再次喉头梗塞。前程渺茫,哪里才是他的安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