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史拐弯

联合纪元十七年八月十二日上午九点，南太平洋的希克斯岛，世界联合政府大楼三十八层。

身材高大的政府首脑——约翰逊总统，气冲冲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将手中的外套狠狠地甩在门对面的鳄鱼皮沙发上。弹起的灰尘，在窗外透来的昏黄朝阳中，如飞舞的蝇蚊清晰可见。由于地球生态保护不力，沙漠化日渐加剧，地球上大部分天空尘土飞扬，就连总统办公室也不能幸免。总统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狠话来：

“埃里克松，你们怎么搞的？我的隐形飞车居然被叛军的火箭炮打飞了！你听着，是最新的反定位隐形飞车！他们是怎么看见的？你赶紧过来！”

视频电话即时自动接通大楼二十五层的安全防务部长埃里克松。

埃里克松从没见过总统如此暴怒，吓得一张脸瞬间变成水泥地板一样僵硬。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马……马上到，马上……”

这边，总统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鼻孔里喷出的气吹飞了桌子上的一页公文。

他的秘书，披着一袭长发的美丽的罗斯小姐，则淡定地走进来，给总统端来一杯普洱茶，再微笑着替总统捡起那页公文并放回原位，然后笑眯眯地准备退出办公室，却被匆匆赶来的埃里克松撞翻了，仰面倒在地上。罗斯小姐是个刚被研发出来的智能机器人，还称不上训练有素，灵敏性也不够，显得傻不愣登的。

“总……总统，”埃里克松无暇顾及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的罗斯小姐，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已在第一时间知晓此事，并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对抗那些叛军，目前事态已平息。”

“平息？”约翰逊总统瞪圆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飞车的安全气囊起作用，我早就一命呜呼了。联合政府的总统，全世界的最高领袖，竟然遭受此等奇耻大辱！你——”约翰逊总统右手食指指向埃里克松，“不用干了，十五分钟内把辞呈交过来！”

埃里克松的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剧烈颤抖，眼神变得惊恐而又无辜：

“总……总统，这种局势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是我能控制的……”

约翰逊总统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声音很大，天花板上的灰尘都被震掉了，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不是你能控制的？这就是让你滚蛋的原因！再说一次，十五分钟！不用我再请你了！”

埃里克松还没出门，刚才摔倒的智能机器人罗斯小姐又进来了，笑容满面地说：

“总统先生，央行行长罗德斯求见。”

“让他进来。”约翰逊总统怒气未消，他希望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罗德斯进来了，表情僵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七天七夜没吃没睡。

“总统，”世界中央银行行长罗德斯沉声说，“今天早上全球股市暴跌，所有投资者都在抛售股票……”

说着，他按了一下智能手表上的红色小按钮，在总统和罗德斯中间立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中屏幕，屏幕显示的是股市行情，一片暴跌的绿色。接着又迅速切换到几大银行的营业大厅，无数人挤在柜台前要求取出现金；而在另几个画面中，一些大型商场发生了严重的抢劫和踩踏事件，场面一片混乱。

“越来越多的人对经济绝望了。如果不采取紧急措施，全球性的恐慌可能加剧……”罗德斯关闭屏幕，耸了耸肩，依然面无表情。

约翰逊总统倒在座椅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两颊和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不停颤抖。他的嘴角突然上扬，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行长先生，你有什么建议？”

“第一时间发表电视讲话，”罗德斯瞪着总统，咬咬牙说，“稳定人心是第一位的！”

“蠢货！”约翰逊总统腾地站了起来，“正是政府养了你们这些蠢货，世界才会这么乱！赶紧给我滚出去！”

这时候，副总统加西亚·多多夫进来了，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说：“总统先生，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您下台。我想了很久，您的下台，连同我们的下台，将是不可避免的。”多多夫是历史学博士，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从叛军，到普通公民，到政府官员，全世界对这个政府已经不信任了，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

约翰逊总统似乎早就料到这个情形，“哼”了一声，惨然一笑，说：“如果不下台呢？”

“一批南美叛军正开着新型主战坦克向首都包围过来，沿途引起严重骚乱，目前已有一百零三人无辜死亡，五百八十人受伤。他们的诉求，就是要您下台。”

“如果我坚决不下台呢？”约翰逊总统眼睛直直地看着多多夫，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多多夫摇摇头，凑近约翰逊总统，小声说：“昨天我听说，有人打算威胁您，如果您不辞职，就向检察机关举报您的三个犯罪事实：一是贪污军费；二是通过股权腾挪手段霸占位于南部非洲的全球最大金矿；三是为您儿子公司业务的开展，专门成立了完全不必要的生物能源局。”

约翰逊总统双手一摊，故作潇洒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三小时后，约翰逊总统发表电视讲话，向全世界人民宣布辞职。

 

听到这个消息，全世界的叛军蜂拥而至，纷纷要求在未来的新政府权力分配中分得一杯羹。他们与暂时代行总统职务的多多夫等原政府部分领导人进行谈判，组建了临时最高权力机构——选举委员会。在总统候选人问题上，各大洲叛军都提出了各自诉求，同时都强烈反对其他洲叛军诉求，无法达成共识，为此发生了激烈冲突。政府大楼内外子弹横飞，原来四方体的政府大楼被炸掉了一个角，成为“五角大楼”。

一架无人机飞行时被炮弹击中，在空中转体三周半后摔了下来，砸在一家面粉厂的厂房上，轰然飞溅起冲天的滚滚白烟。那情景就像跳水运动员在十米跳台上跳砸了，平平地拍在了水面上。

这种争斗夜以继日，整个希克斯岛一片混乱，市民流离失所，城市秩序失去控制。而且，由于新政府尚未成立，原来已蔓延的全球性危机愈演愈烈。

连续多日争吵后，选举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上，多多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提出一个惊人设想。他说：“继续吵下去，问题必将无法解决。我认为，问题的解决之道，必须是实现最大限度的民主，在全球范围内选一个总统，全世界的公民都有机会成为总统。”

与会者一片哗然，然后面面相觑，不知多多夫所指何意。

“大家知道，全世界公民，每个人都有一个身份编号。”多多夫不动声色地说，“在全世界所有七十亿个身份编号中，抽签决定总统。被抽到的任何人，只要在十分钟内通过简单测试，就可以当选世界联合政府总统。”

“笑话！”最大势力叛军的领袖马克冷笑一声，一拳打在桌子上，“把世界交给文盲、流氓、老弱病残？”

“这个世界上，”多多夫没有盯着马克看，而是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依然淡定地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保证能干好总统一职。你们可以看看，联合政府前几任总统，哪个不是被轰下台的？而回顾整个公元历史，但凡好的政府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拥有一个良好的权力制衡结构，而不是只依赖政府首脑一个人！实际上，世界属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既然每个派别都希望自己掌控这个世界，谁都不服谁，还不如把总统职务通过最公平，也最简单的抽签方式交给某一个人，赋予他担任总统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并且为他建立一个优良的治理结构，让全世界公民服从其领导。这是最广泛、最公平、最彻底、最有效的民主！”

多多夫的话瞬间引起热烈的讨论，选举委员会迎来了四天来最积极的气氛。虽然有不少人反对这种选举方法，但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种观念：在世界联合政权中，把民主交给最中立、最简单的概率，是最优的选择。

在多多夫的想法中，这种选举方式对于避免把权力交给叛军是有利的。因为叛军人数及其所代表的公民数量仅占全世界人口的三成，而七成公民都爱好和平，希望维持一个稳定的政府和社会。

对于马克来说，他代表的南美叛军，在所有叛军中人数最多，如由抽签来选，他有更大的概率能占据总统位置。

对于南亚叛军来说，他们的人数少得可怜，在选举委员会中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采用抽签的方式，他们的希望则大得多。

中美洲印第安人的叛军也愿意接受这个方式，因为他们相信任何人上台都不会像约翰逊总统那样，总是试图以慈善家的面目出现，试图通过发展现代工业文明的方式去拯救刀耕火种中的他们——其实那只是破坏了他们的生态和文化传统，让他们失去物质和精神上的家园。

对于更多的叛军来说，抽签就有希望，他们纷纷发表意见，大力支持多多夫的方案。

于是，“全世界范围内抽签选举总统”就成为了大多数人的共识。

新的时代，终于开启了。

 

抽签决定总统，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创新，为人类的生存状态注入一种新的精神理念，充分展示了宇宙中的不确定性之美。毫无疑问，加西亚·多多夫因提出这一选举模式，将被载入史册。

——《游戏纪元·光荣与梦想之路》，慕容唐宋著，游戏至上出版有限公司，游戏纪元三十一年

 

作为临时最高权力机构的选举委员会，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各项筹备工作。

新的宪法率先出台，其亮点有：世界联合政府由抽签选出总统候任者，通过受控状态下的独立测试后即当选总统；全世界所有公民接受其领导，如有叛乱行为，全世界其他任何组织、机构、个人，可依据新的法律对其进行制裁；总统根据自身意愿组建内阁作为政府最高权力机构，权力受法律约束，总统及内阁任期均为三年。

选举委员会在全球最高建筑——希克斯岛的东方商业广场大厦楼顶上，竖立起一个巨大的抽签器，四面各立起一块两万平方米的显示屏，全程直播抽签过程。选举委员会还邀请每个叛军派别各三十人，以及全球公民代表（包括技术专家代表）一千人，对抽签器进行技术检查，对抽签过程进行现场监督，并且邀请最权威的公证机构对抽签过程进行公证。

联合纪元十八年一月一日，希克斯岛的东方商业广场大厦楼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九点整，抽签器开始运行，显示屏上以大约每秒一万人的速度跳动着全世界公民的身份编号，随时可能由公民代表叫停。负责叫停的公民代表的信息被公布在显示屏上，她叫爱丽丝，是个二十三岁的金发碧眼、身材窈窕、面容妩媚的女郎，来自西欧地区，职业是电影演员，刚从南非地区一个电影学院毕业。她的决定将影响世界，而她本人的形象也受到全世界的关注。

“停。”爱丽丝微笑着叫停了抽签器。

显示屏向全世界展示：

候任者：多尔，身份编号：3800095119，性别：男，年龄：

八十九岁，地区：东欧，职业：退休

 

选举委员会马上连线多尔，大屏幕上立即出现了多尔的形象。他正在急救室中接受抢救，四肢被固定在病床上，脸上罩着一个巨大的氧气罩，只有两个左右缓慢活动的眼珠能证明他是个活人。由于多尔无法在十分钟内独立回答问题，所以，多尔的候任者资格被取消。

抽签继续。下一个被爱丽丝叫停的是：

候任者：汤姆·埃尔森，身份编号：0014329012，性别：

男，年龄：一岁，地区：大洋洲，职业：无（婴儿）

 

由于汤姆·埃尔森还处于牙牙学语的年龄段，无法进行对话，自然不能参加测试，因此该候任者资格被取消。

由于前两次抽签都失败了，现场和电视机前已有不少观众开始骚动了。他们有的愤怒质疑这场选举是“极其荒唐之举”，是“对纳税人的钱的无耻浪费”；有的嘲笑该选举是“史上最大的笑话”；有的则摇摇头，笑着关上电视，去逛街了。

然而这些骚动并没有影响选举，抽签继续，爱丽丝第三次叫停的是：

候任者：艾玛，身份编号：6900060343，性别：男，年龄：

二十岁，地区：南亚，职业：农场主

 

选举委员会接通艾玛，说明来意后，请求其接受在线测试。

“谢谢你们的好意，”此时的艾玛正驾驶着直升机巡视他的农场，农场上黄灿灿的玉米正等待他去收割，“我对这种随时可能被赶下台的工作没有任何兴趣。古代中国的老话告诉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总统能有什么好收成？对不起，我要去安排收割的事了。”

下一个被抽中的是：

候任者：喜利多，身份编号：0000071999，性别：女，

年龄：二十九岁，地区：东亚，职业：护士

 

喜利多接到连线时，激动得高高蹦起，手中给病人抽血准备的试管撒落一地，吓了周围所有人一跳。当喜利多的测试环境受控后，选举委员会的一位委员说话了：“喜利多小姐，请回答以下三个问题，如答对两题，您就可以当选新一任联合政府总统。第一，地球历史大约多少亿年？”

喜利多眼睛转动了半天，急得直挠头，说：“不知道。”

“您可以猜个数字。”

“我出生的时候，地球就有了。之前我也看不到啊！估计有三十多年了吧！”

“错。请听第二题，相对论是谁提出来的？”

“卓别林？”

“错。”

“耶稣？”

“很抱歉，喜利多小姐，您失去了总统候任者资格。”

……

接下来抽中的是：

候任者：胡小斌，身份编号：0208877732，性别：男，

年龄：十一岁，地区：东亚，职业：小学生

 

此时的胡小斌正在东亚地区北京市的一条胡同里走着。他是育才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放学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网络游戏的玩法，当接到电话时依然沉浸在游戏的情景之中。他看起来很瘦，一脸稚气，眼神清澈，由于心里想着事，目光有些游离，看路都显得不太认真了。

“请问候任者胡小斌，最先说出‘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的是谁？”

“古代中国的老子。”胡小斌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依然呈游离状。

“公元1977年人类发射的旅行者号行星际飞行器携带的中国古典音乐是什么？”

“《高山流水》。”胡小斌依然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不耐烦。

“恭喜你，胡小斌先生，您将担任新一任联合政府总统。请于七十二小时内到联合政府确认就职，如延误，视作放弃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