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浓重的江水气息。卡拉尔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身边只有伊儿菲丝还陪伴着自己。兴致勃勃的林菲早已拉着莫羽跑出好远,这个摊前看一会儿,那个摊前买点东西,玩得不亦乐乎。看着两个年轻人活跃的身姿,卡拉尔嘴角流露出一抹关爱的微笑。
“怎么,想起以前了?”伊儿菲丝挽住了卡拉尔的胳膊,轻声问道。她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以至于卡拉尔几乎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和自己靠得如此之近。
“嗯。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些旧事。”卡拉尔答道。左臂不动声色的从伊儿菲丝手里抽了出来。
“巨石城反击战?”红发女孩微笑着问道,同时再一次把手臂环在了卡拉尔胳膊上。
“唉……”卡拉尔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离,“转眼间,已经50年过去了。当年从这里冲向南岸的人,现在不知还有几个……”
“是啊,”伊儿菲丝也若有所思,“50年了。人魔战争结束了,可是……谁知道魔族会不会再打回来呢……”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话,卡拉尔猛地警觉起来。尽管林菲曾经说漏自己要去检查空间封印的事情,但却从没提起过魔族可能重返大陆。眼下伊儿菲丝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倒是伊儿菲丝显得并不在意,冲卡拉尔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啊,有些感慨罢了。”
“是吗?”
“其实,你想过没有……”没理会卡拉尔的表情,伊儿菲丝换了个话题:“传说中的神圣战争,让魔族最后被赶到了亚空间。对人类来说,抵抗魔族是在保卫家园。可对于魔族来说,他们来到星之大陆,是否也是为了重返故土呢?……”
伊儿菲丝的话,让卡拉尔久久不语。
对于曾经亲自到过亚空间的卡拉尔来说,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昏暗的天空,遍地的嶙峋怪石,严酷的气候环境……如果不是身处战斗当中无心多想,卡拉尔恐怕真的难以相信这也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这……这简直就是地狱啊!”那场最后的封印战役中,第一个踏进亚空间土地的士兵,望着眼前的景象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也是每一个参与了那场战役的人类战士的共同感受。但面对你死我活的战斗,一切想法都是多余的。他们留在了亚空间,用生命和鲜血抵挡住了魔族的疯狂进攻,为卡拉尔在黑暗森林修复封印留下了宝贵的时间。那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五万敢死队战士,上百名魔法师,把自己的热血洒在了亚空间的土地上。十大魔法师中的八位,为了给修复封印的卡拉尔提供魔力而耗尽了生命。当一切完结的时候,活着从黑暗森林里走出的,已经只剩卡拉尔一人。
他经历过那些,因此他知道。亚空间……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卡拉尔也曾经想过,在那样严酷的环境下,魔族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竟然可以在那样地狱一般的世界里活了下来,并延续了上万年!但每当想到这些,卡拉尔便会把注意力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他知道,即使魔族多么的不幸,对于人类来说都还是那个可怕的敌人。怜悯?那是胜利者才有资格给予的施舍。在执著而强悍的魔族面前,卡拉尔并没有足够的自信。“反正空间封印修复了,我有生之年恐怕也不会再见到魔族了。”每到这时,他就会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卡拉尔渐渐忘记了,原来,魔族也曾属于这片土地。
伊儿菲丝的话把卡拉尔心底埋藏多年的想法又一次挖了出来。他有些讶异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孩。他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不过20岁的年轻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话,埋在心里就好了。不要说出来。”两人凝视许久,卡拉尔才幽然说道,“毕竟,我们是人类。面对魔族……除了反抗,我们别无选择。”
“也许吧。”伊儿菲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声地叹了口气。
火红的长发披在脑后任微风轻拂,红色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忧伤,看着眼前这个俏丽的女孩,卡拉尔忽然觉得,她似乎真的并不是什么敌人,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亲人。那种感觉,仿佛已经遗忘了许久。他没有再拒绝伊儿菲丝的亲昵,两人就这样挽着手,默默的向前走去。
林菲倒是兴致很高,离开科洛瓦一个月,这还是头一次经过如此繁华的大城市,女孩子爱玩的心性便又悄悄冒了出来。只是可怜了莫羽,他对于陪林菲逛街实在是深恶痛绝。但自己打不过她,也就只好委屈求全了。
两个人东跑跑西看看,不一会儿便走出了好远。等到终于想起还有同伴的时候,两人回头寻找,才发现不远处的卡拉尔和伊儿菲丝竟如情侣一般挽着手散布。
“嘿,真没想到啊,老伯他居然悄悄跟菲妮姐搞上了?”林菲一脸兴奋得拉了拉莫羽的衣服。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动不动就扯莫羽的衣服玩了,对此莫羽只能无奈的接受。
不过听了她的话,莫羽却没有好脸色:“哼,还叫菲妮姐呢!要不是你这个笨脑子,她怎么会知道咱们要去黑暗森林!她很可能是卡诺,甚至是魔族的间谍啊!”
“人家知道错了啦……”小魔女吐了吐舌头,“但是你看,老伯都跟她这么亲近了,看来是没有问题了吧?”
“这……也许吧。”莫羽又瞟了那两人一眼,笑得有些坏:“不过,还真不知道啊。卡拉尔还喜欢老牛吃嫩草啊……”
沉浸在短暂怀旧情绪中的两个人,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两个小辈看在眼里。卡拉尔其实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收回手?他隐约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冰璇的背叛。可在心里却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拉着吧,拉着吧……当你松开手,就再也没有握紧的勇气了……”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选择。身边的伊儿菲丝却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轻轻的挽着卡拉尔的手臂,乖巧的根在他身边,就连走路的动作都变得格外轻柔。那眼神中蕴含的笑意,就连远处的莫羽都看得出来。
“喂,菲妮该不是真的爱上卡拉尔了吧?”见习魔法战士捅了捅把视线集中在面前发饰摊的小魔女,低声嘟囔道。
“那很难说哦!”林菲正专心比较着手上拿着的几个发卡,对莫羽的话有些心不在焉,“老伯魔力无边,相貌也不算难看,虽说瘦了一点,但是也不影响审美。菲妮姐想要拜他为师,说不定时间一长就从敬仰变成爱慕。这年头,女学生爱上自己老师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这都从哪里听说的?”对于小魔女番高论,莫羽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谁说的?哦,就是萨菲罗斯哥哥啊,他女朋友可多了,我都数不过来……”没有挑到心仪的发卡,小魔女拍拍手站了起来。不过她提到的名字却是让莫羽哑口无言。这年头,不知道卡拉尔还是年轻人外貌的人也许不少,但不知道亲王萨菲罗斯是个花心大萝卜的米雅人可没有几个。据说除了卡诺王国的一个名叫米斯塔的男爵跟他有一拼之外,基本上算是纵横花丛无敌手了。
林菲颇有兴趣盯着莫羽的苦瓜脸看了一会儿,跳起来猛拍他的肩膀:“嘿,别发呆了!接着逛啊!我头一次来南方呢,这里好东西真多啊……”
莫羽苦笑着揉了揉肩膀,只好跟上林菲的步伐。对于这个总有些孩子气的半大女生,他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在卡拉尔的建议下,四人到港口附近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晚饭过后,林菲又不老实了:“作为一个年满18岁的成年女性,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找个酒吧坐坐。”
“你确认自己已经是成年女性?”莫羽的眼光不怀好意的瞟了瞟林菲的胸部,刚刚开始发育的小魔女,还没能拥有伊儿菲丝那样动人曲线,与其说是两个小山包,倒不如说是平地上垫了两个略有高度的小土堆。
被莫羽那挑衅的目光所激怒,小魔女毫不犹豫的把右手边的板凳当作武器。一声惨叫过后,坐在桌子对面的卡拉尔和伊儿菲丝不禁为自己选择远离林菲的座位而暗叫侥幸。两位成熟人士努力做出了“我不认识他俩”的表情,一个劲的闷头喝茶。
但看在林菲如此想要迫切体验“成年人的夜生活”的份上,大家还是出去找了个名叫“野狗跳舞”的小酒吧坐了下来。平常在科洛瓦,虽然能够到处去逛街,可林菲在萨尔的管教之下并不敢哪里都去。尽管莫羽来了之后,拿他作幌子让林菲能够有了更多时间出去玩,但毕竟家教甚严,小魔女实在感觉郁闷。
现在出来旅游了,没人管了,她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求跑去酒吧玩玩。在萨菲罗斯的嘴里,酒吧是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奇异场所,那里有妩媚的靓女,有酷到迷死人的帅哥,有走南闯北的冒险旅者,有几十上百种鸡尾酒,还有舞会,有斗殴……厄,当然,萨菲罗斯主要强调了帅哥美女以及旅者和鸡尾酒。对于林菲这个整天梦想着长大的女孩,如此美妙的地方当然是值得崇敬的。所以,当她第一眼扫视“野狗跳舞”酒吧的时候,便无可奈何的陷入了失望的情绪中。
“这就是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啊,小菲。”一行人刚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莫羽便不知死活的拍了拍林菲的肩膀。理所当然,换来的是一顿饱揍。
酒吧不大,零星的摆着十几张桌子。吧台里的酒保熟练的调制着鸡尾酒,老板则在跟几个熟客聊天。也许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只有两三桌客人,聊天划拳。
卡拉尔打了个响指,服务员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这个脸上还长着些雀斑的少女显然是个新手,略显紧张的询问需要些什么。卡拉尔淡淡地笑笑,点了两杯扎利苦啤和两杯血腥玛丽,当然还没忘了要上大份的果盘和爆米花。
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似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对于卡拉尔来说,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有些怀念……
58年前,在迷雾港,也是这样的一个小酒吧里。17岁的卡拉尔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在那之前,他刚刚做出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决定,独闯迷雾岛。
且不说千年之前的四族战争以前,黑暗精灵还居住在迷雾岛上。就算是那之后迷雾岛上的黑暗精灵族全数搬迁到了黑暗森林,这座岛也仍然是被公认的“死亡之岛”。上下数千年,除了天才魔法师斋星月之外,没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与黑暗森林一样,迷雾岛也由于存在空间裂隙而被魔瘴之气所笼罩。那里的生物由于长期呼吸着充满黑暗魔力的空气,早已发生异变。各种猛兽成长的更加凶悍,就连植物都变得危险异常。再加上黑暗精灵族离开时布下的无数陷阱和魔法阵,这里毫无争议的成为了“三大死亡之地”之一。
卡拉尔要闯迷雾岛,只因为“紫水晶之眼”。当时的他已经成功把七大魔法仗中的五根收入囊中,剩下的目标仅剩迷雾岛的“紫水晶之眼”和龙岛的“心灵之光”。相较之下,卡拉尔觉得已经是无人岛的迷雾岛要比有龙族守护的龙岛更容易搞定一些——尽管只是0.001%和0.002%这样水准的生存几率差别,但面对两个毫无把握的目标,他还是会选择容易的一个。
“明知道九成九是送死,你当时为什么还要去?”听着卡拉尔讲述这些过去,伊儿菲丝轻声问道。
“也许……是因为梦想。”卡拉尔的声音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苍凉。